戤雪听山

鸫羽。写同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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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女长篇放在子博:达洛维夫人的花瓶🌸

群愚史诗|文豪野犬|BG|

*原创女主,文豪永井荷风性转。出鏡:黑时酒吧吹逼三人组。

*BE,死亡注意

*致敬阿兰·罗伯-格里耶《嫉妒》

*大量文学原型意象与文学史野梗

*解说可看可不看,反正没什么意思

*此篇目收录在杂合短篇无料本《群愚史诗》中。

群愚史诗

【01.霍乱】

太宰治无法明说的,永井荷风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只记得谁在冒着麦香泡沫的啤酒喝空了的间隙提过一嘴,永井荷风是一种烈性传染病,一经接触便会感染。那些个患了病的大多面色蜡黄浑身发抖,上吐下泻反应激烈,搞不好会生不如死……如果不是织田作之助说的,那么就是坂口安吾说的——安吾不会这么说,那么必定是织田作。太宰治记得自己全不当回事地跟着问了一嘴,她是什么病?得到的是类似一声嗤笑的呢喃。织田作之助(大概)说,硬要讲,那就是霍乱吧。

永井荷风是霍乱。太宰治笑笑敷衍,低头看杯子。

——莫名其妙。

 

泡在金黄色酒液里的冰块像漂浮在海的中心逐渐沉落的岛屿,互相一碰,咔的一声,就仿佛泰坦尼克半路刹车的悲鸣回响。知慧小姐脸上搽很厚的粉,埋在衣香鬓影间颇显得肃杀。她的手指沿着杯子的高脚一点一点地刮,杯身的水珠都抹到她的指尖,馥郁柔软快要融化。太宰先生?她讲话总归带一点圆润的鼻音。太宰治及时地接住她一个吻,他咂了咂嘴,太甜了,拿来下酒未免犯呛。

您啊……在想谁呢?太宰不响,推开没喝完的酒,顺手去剥她的和服腰封。

 

他一直这样在女人堆里厮混,在人妻和妓女的怀抱里如鱼得水,直到有一天遇见了永井荷风,天真的日子就此结束。

那两个人踩着满地黄叶的坡道迎面走上来的时候,太宰治心里的某个地方突然被攥起来紧了一紧。不需要谁特地告诉他,他就知道那面目模糊的两个人当中,一个喜欢永井荷风,另一个就是永井荷风。

那女人踩着颤颤巍巍的小猫跟,一步一扭的,摇摇摆摆像一株缀满穗子的熟稻。她眯着浮世绘里那样细长的眼睛,晃悠到太宰治跟前,捶捶胸口,打了个舒服的嗝儿——这说明那件松垮的大衣底下藏着一瓶上好的白兰地,没准还带着体温和香水味,香水的牌子太老了,太宰治叫不上名来。

太宰治凭着那劈面而来散着冲鼻酒气的饱嗝就确定了——这世界上没哪个女人见到他二话不说张嘴就是个饱嗝儿的,如果有,那就是一定是永井荷风。

安吾一看见他,表情一下子就不对了。永井荷风一声不吭,就用那种晕晕乎乎却又一点不松动的劲头瞅着他傻笑。

——荷风小姐那次为何一直看着我傻笑呢?永井荷风压根不认这笔账,嗯……啊?她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我怎么不记得。他嘲笑无果。

 

太宰抱着知慧小姐,摸着她脊背中央那一节节漫长错落的凹陷,断断续续地回忆起来,那片坡道——那一天,坂口安吾和永井荷风一起走上来的坡道尽头,那里有一块蔚蓝饱满的天空,闭上眼睛跳下去,就是大海。

那天的天气一定很好。太宰终于知道为什么织田作会把永井荷风比作霍乱了。

 

【02.大被同眠】

炉子里烧着芬芳枯萎的苹果木,吧台里外倒错的灯和人,有的是温的,有的是冷的。

太宰坐在永井荷风的旁边,吧台最靠里面的位置。事实上他们可能不常在一起喝酒。永井荷风喜欢干邑白兰地和调得稀奇古怪的匡卓酒——苦又烈,还嗜甜——横滨的酒保没有几个招架得住她,一般的年份糊弄不过这个持证酒鬼的舌头,吃口也刁得出奇。新来的酒保托着三个酒杯的影子靠过来,在太宰面前搁下一杯冰啤,放在永井荷风面前的——居然也是一杯冰啤。她伸出涂得红烈烈的指尖顶住杯壁,用推支票的姿势往右边随意推了三寸,冰块的冷光映照着她脖子上一条一点五英寸宽的红宝石项链,一道昂贵而透露着刻奇意味的环割伤口。

你和安吾合得来么?她沉寂很久,闻声方动似的,慢悠悠地转过头来瞥了他一眼,随后龇出一口白灿灿的尖利牙齿阴阳怪气道,他么——倒也曾大被同眠。

大被……太宰的嘴角停顿下来。然后,他用一种端详不透光黑曜石的眼光盯着永井荷风。

噗嗤——两个人一起笑出声。永井荷风一抬腿踹了上去,衣裙像流淌开来的一袭重水。太宰不痛不痒地耸了耸肩,食指轻轻敲打着台面。荷风眯着眼睛,拿起自己的矮脚杯伸过去碰了碰他的杯身,自顾自喝了起来。

他们喝酒的时候,话总比不喝的时候还少。时不时出声,拉杂聊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如果安吾在的话就不会这样了,可惜今天安吾不在。他们会聊南洋航船上的旧事——荷风是跟着小亚细亚的军火船来的日本。森鸥外手里有一条黑线上的红酒容易出纰漏,常年需要行家品控,她就恰好找到了差事,落脚横滨之后就没有再去别的地方。她眼波流转、说话慢慢悠悠的样子像极一个地道的日本人,不会穿和服,居然很能写一手老旧的水调子——就是酒喝得太凶,端着酒杯的样子活像手里拎着乔卡南鲜血淋漓的头颅,涂得鲜红的嘴唇总是衔着媚俗剧烈的毒素,在推杯换盏之间传播到他人的舌尖。

就是这样的德性——可她竟然信东正教,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太宰经常会拿这茬子冷嘲热讽,而荷风惯常的自嘲也从来不会变化。

荷风小姐,再喝下去你的上帝就要淹死在你的杯子里了。嗝儿……呃嗯……上帝?太宰,你说上帝?荷风嘟哝道,嗯……我的上帝死得年轻。

——没有一个自由的人需要上帝。

说得好!荷风一拍桌子,突然扭过头来反问道,可我们自由吗?

可怜的庸才,我赦免你们。她醉意朦胧的眉眼里却有一层清晰的、凌厉的、瘦弱的、却无比安然自得的挑衅。

人都到我这个年纪了……不死也该枪毙。她酒劲上头了,就开始摇头晃脑叭叭叭个没完,社会总是容易被质疑,群氓亦素来愚蠢无力——然而你和我,我们,那些理想——太宰,所有的这一切,就真的那么清白么?

不会的,不是的,不可能的,我们早已不复清白。

她向她早已死去的上帝举杯,把自己当作一片空旷的会场里,炽热聚光灯下的孤独演说家。

Et in Arcadia ego.

太宰忽地悚然一颤。

她顿了顿,然后蓦地把眼光从太宰身上转开了,朝着反方向举了举杯,露出弥散着苦烈气息的微笑,红烈烈的嘴唇窝成一个温柔的O型。

……,呐,你说是吧?

 

【03.】等待太宰

荒诞?荒诞……就是没有上帝的罪孽。

哈哈哈,你又听出我在胡说八道了——没有,我没有胡说。没有上帝是有罪的,与抛弃、背叛上帝同等。

……,你怎么总是这么的……苛刻?嗯,对的,我总是能感受到你对我的苛刻——此时此刻?不,无时无刻——你无时无刻不在展示一种苛刻,对人对己。你一点都不喜欢我,我很明白——太好了,因为我一点儿也不想费力去讨好你。

我觉得我和你们没有绝对的关系。我们今天一起喝酒,也许明天就埋在两个坟头……不,不好笑——安吾今天去陪森先生的局子了,那太宰还没来呢?有事耽搁了?

……

就像,世界与我的本质存在毫无关系,我始终被异己的力量左右——因为我没有归属。我在这里——我留在横滨,就像一处远古文明的遗迹,不合时宜。你不认为把死去许久的尸体、他们活着时候穿的衣服、用的器物陈列在博物馆的橱窗供人观看,实在是很猥亵下作的事情吗?文明人为什么喜欢这种事呢,集体窥私?而我生活在这个城市,活像一件从库房偷跑出来的文物——我只喜欢老旧的东西,就像我自己一样。我在不断地、不断地被抛向世界的边缘,在深渊般的缝隙里寻找生活。

我的大陆与河湾毁于战火,我的丛林文明和红土王国被欧洲的大舰巨炮、摩天高楼侵占和统领,甚至汉堡王、可口可乐……我的天呐。

我有知识——虽然得来不易,我在法国的贵族酒庄混过很长时间,那日子太难熬了——我只是不能理解。但我还是不得不让一切继续下去,我别无选择。不管独立运动屠杀了多少人,不管航船在哪里沉没,过去都只是过去,和现在、未来没有关系,和我也没有关系,时间只是为了提示我,一切都在消失,并且终将消逝。

……,别以为我们能在缝隙里为了偶尔落进来的一线光亮苦苦挣扎——再宏阔的日出也端不住人身一根腐烂的骨头。我在丛林深处的村庄和神灵、亡魂一起生活了那么久,也仍旧逃脱不了腐臭的宿命。我曾经说服自己接受这一切,就这样让一切停滞,让一切继续下去……可我做不到,或许就算时间重来,我也只能重复已经发生的事情:我还是会跳上难民船偷渡出去,辗转流浪到法国,想办法混进酒庄,最后被老板赶出来,在南洋漂泊——人都是这样的,经验无用、死不悔改。

说起来,太宰为什么还不来?我想再叫一杯,润润嗓子……

我才没喝多,你就是对我太苛刻了。

——不,我并不想回去。我在这里没有归属,哪里都没有我的归属。从丛林和河湾离开的那一瞬间,归属就永远消失了,我被抛掷出了旧日的时间之外,成为遗迹的碎片,洋流和潮汐把我送到哪里,我就在哪里上岸。我想要回去,就必须跨过凝滞与流动的差距和错位——要找到能够存在于时间之上的东西才能拯救那片土地和我自己。

事实上,我不配拥有这种救赎——你不就是这么想的么,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心里就是这么认为的。没错,我不配,而你也不会拥有。

……

……

……

好吧,我不说这些了。

……

……

……

啊,太宰来了。

 

【04.】众生皆苦

之前有一次,太宰和安吾在喝酒的时候偶然聊起过那么一个问题,翻来覆去不过只言片语,这很有意思,围绕着这个问题提及过的一切都来来回回抽陀螺一样打着哑谜,绕来绕去总是回到原点——永井荷风到底有什么讨人喜欢的地方?

安吾的脸色肯定不太好看的,但他已经上头了,酒精乐意替他遮掩。他嘟嘟囔囔半天,说不下去。这个城市里的任何事情,总是在发生之前就已人尽皆知。所以太宰对于安吾的反应,已经不止是揶揄了,简直是嗤之以鼻。瞒不下去的——当然是瞒不下去的,有什么好隐瞒的呢?此世所有的罪恶都已坦坦荡荡,还能有几种龌龊的心思值得忸忸怩怩?

安吾嘀嘀咕咕的语调里弥漫着一种黄昏式的暮气,他苍白的眼角不慎染着了一点醉红微弱的温情,洇成一块块伤痕样的斑驳。他喃喃自语,听不清说了什么,压根就不像在回答太宰。太宰却转过去端着酒杯不讲话了。微黄温糯的光线流淌到地上又缓缓蒸腾上升,包绕着他们各自模糊的眼神。

永井荷风时常谈起那些飘荡在红土丛林里的幽灵。有蛇、有鸟,有夭折的孩子,有老死的、有被猎杀的、有被献祭的。她很小的时候,就会使用部族里老人自制的弓弩,抬手一放,一只红喉雀就从高枝密叶间掉下来,一簇轻盈幼小的幽灵紧跟着从红土地里升起来,围绕在她的身边。亡灵们唱着灰色的颂歌,围着她跳舞,永不停息地跳舞,她渴望不再孤独。她从不为这些残酷而自私的杀戮做任何道义上的辩解,好像永远是个纯洁的处子。她总是大着舌头嚷嚷,好人难当,众生皆苦。

她的心里住着一只心无慈悲的兔子。柔弱无害,悄无声息,日复一日、一寸一寸地啃噬,直至原野荒芜、时间静止、世界迎来落日。她是一种简单的、勃发的、不灭的生活的欲望——安吾就是这么说的。为了被拯救,她不得不,甚至主动拥抱了堕落——她的存在论证了一种早就被现代社会的拟真表象所瓦解的神性。

她是一个脆弱的罪大恶极的陷阱。

荷风小姐会把喜欢的小动物永远留在自己的身边吗?

嗯……嗯。那很容易的,就一瞬间……永井荷风脑筋已经不大对劲了,迷糊地瞪着眼睛嘟囔,不止小动物啊,你听听,外面有俄罗斯苔原狼在叫……太宰懒散地摊了摊手,我听不见的啦——

太宰的手伸了出来,轻轻地,温柔地落在永井荷风的头顶,衬衫袖口露出来的腕骨像一截冷光灯底下的大理石塑像,透着惨淡的细白。

那你今天晚上,想让谁围着你跳舞呢?

手指骤然收紧,像提着断线木偶一样,把永井荷风的头提了起来,几乎折断她细长的脖子。

太宰的眼神里铺着一片深灰的余烬,布满尚未降温的焦痕。

你刚才——在他的杯子里放了什么?

 

——织田作之助看向了自己跟前一口未动的啤酒,大梦方醒般打了个寒噤。

 

【05.】爱与死与生活的终将毁灭

太宰看了看表,距离约定的时间尚早——事实上酒局的约定都不是作数的约定,迟个一时半刻也是很正常的,织田作总归不会介意,而荷风,她只要有酒喝就行了,别人来不来她压根无所谓。但是太宰并不愿意迟到,尤其是在淑女邀约的酒局里,提早半刻钟到她喜欢的座位上去为她点好一杯不太凶的果酒,顺便酝酿一下下酒的谈资,才是太宰惯常的做法。

今天安吾要去陪另一个酒局,脱不开身,正好可以说点辛辣的见闻。

酒吧街是一条深邃的巷子,弥漫着腐木泡发的香气,裹着醉人的酒精。天上落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石板砖缝隙里的青苔被洗得格外滑腻,太宰走得很慢,泥水依然溅湿了裤脚。他走过一家还没开门的夜市杂货铺门前的时候,那简陋生锈的铁皮屋檐不断往下滴着水,他并不想站过去挺直腰板缩在铁皮檐下避雨。

可是没有办法,安吾就站在那里,薄雨扑面,一身肃杀。

安吾,出什么事了?你怎么在这,不是去陪酒局了么?酒局出了岔子,我是特地过来通知你的——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永井荷风有问题。

看着安吾那张漆黑僵硬的脸,太宰忍不住垮着嘴角哀叹道,又来了又来了——荷风小姐留在港口已经这么久了,为什么到现在这个时候,又要重新去怀疑她?当初决定留下她的时候,不是已经彻查过她的履历了吗?况且,负责这件事的不就是你吗,安吾。

根本没有这么简单!永井荷风从北非偷渡的经历的确无一作假——我们核查的注意力都被引导到那件事上去了,但是在真正关键的地方有所隐瞒!她口口声声说的,她在法国混过一阵日子的酒庄——那可不是随随便便容留偷渡者的酒庄,那家用来洗钱走私的顶级酒庄属于埃米尔·佐拉,名目上代为经营管理的是让-保罗·萨特——太宰,她为法国最丧心病狂的一群男人工作!

太宰噤声了片刻。有进一步的证据吗?她为佐拉工作过,并不一定会对我们造成威胁,对吧?

你的前提就错了——她现在仍然在为佐拉工作。森先生今天要的红酒是荷风挑选的——她在里面下了东西。对家有人死了,这笔生意就黄了,他们坚持要去找法国人合作,森先生损失很大。

太宰眼风微冷。你是早就盯上她了?还是今天才发现的?

我一直都在怀疑她。

哦?

安吾不再接话。太宰知道再逼问下去他怕是要生气了,于是作罢。他踢了踢鞋尖,踢洒了上面笼着的一层水珠。

我明白了,安吾。我已经迟到好一会儿了,得马上过去。你不和我一起去,对么?

安吾移开了视线。太宰转身走出了铁皮檐下那一块阴郁的角落。那就交给我处理吧。我很遗憾,那种简单的、勃发的、不灭的生活的欲望是一个莫大的谎言。

太宰朝着Lupin Bar走去。

我会安排把整条酒吧街清场,永井荷风本身的情况尚不清楚,也许会很危险,你要小心,太宰。

安吾细碎模糊的言语在身后随着那简单勃发的生活欲望一同风烟消散。

太宰觉得很可笑,然而又笑不出来。安吾一直都怀疑永井荷风,认为她不可靠,但却仍旧不可抗拒地折服于那生活的欲望。那显然并非何人所愿,只是岁月本身带来的感情。太宰想起了永井荷风喝醉了时常会哼起的一支民间小调,来自她红土丛林的故乡:那背着礼物的神,像人类的苦难一样老迈。在那以前,自那以后,人类没有见过爱情。

太宰神色自如地推开LupinBar的门,风铃窸窸窣窣响了一阵。他从从容容地在吧台最靠里的位置坐了下来,冲永井荷风和织田作笑嘻嘻地道歉。

哎,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06.】地狱之花

好吧,我实在是很讨厌这些无聊的程序……佐拉有什么目的?他派你过来潜伏了这么久总不见得就只瞄上了这一笔交易吧……还有其他同伙吗?虽然看起来不像有人会愿意同荷风小姐合作的样子……退路呢?计划败露后佐拉有什么指示?还有为什么要在织田作的杯子里下毒?冲着我来不是更好么?

太宰倏地撒开手,一直拗着永井荷风的脖子他胳膊发酸。他坐回高脚凳上,翘起二郎腿,看上去一身的破绽。我说……别装聋作哑呀荷风小姐,我们很难做的。他故作无奈地埋怨道。

不要问我那么多问题。永井荷风扶着后颈转了转头,五指成梳,一下一下焦躁地捋着头发,口吻流露出鲜见的不耐烦。人生最重要的事明明都在那些不相干的事情上,太宰。

太宰的唇隙抿成一道刻薄苍白的线。所以你就要为那些不相干的事情死去了——太可惜了,荷风小姐,你明明还没有喝过最好的酒。

再好的酒于你而言比不过刀头舔血。永井荷风不满地用杯底墩了墩桌子。

太宰摊了摊手,这可……冤枉我了。他有一瞬间想辩解,可他无意多言。

织田沉落在深水中的某根神经猝然间被挑动了,于永生无尽的静止中荡开一圈骇人的涟漪。

太宰,她……!!织田刚张口,就明白了有些事情是永远无法得到原谅的。

「異能力」——

在知道一切的真相之后,没有任何人能恢复天真无邪。在永井荷风的面前,已经不存在任何纯粹的目光;她广袤空旷的生命,再没有任何理当存在的因果能将其填满。她那纤细的脖子用力向后折去,几乎拗成一座荒凉的山丘,无数幽灵在死寂的山头飘荡尖啸;她身上那一袭重水般的裙子猝然间陷入了风暴的漩涡,狂花乱绽。

「地獄の花」

她的嘶声尖啸被荡成深渊中空灵的回响,死亡与俗世的缝隙里,污浊的气息喷涌而出,大地滂沱。红喉雀、栗鸮、尼罗鳄;死胎、献祭的少女、断了一只胳膊的猎人……所有经久不去围绕着她跳舞的幽灵、她从红土丛林和南洋群岛上带出来周游世界的噩梦和邂逅,一瞬间尽数重返阳世。

一场生的狂歌,死的欢喜,一切都是上帝离去的罪孽。

她口中喃唱着远古萨满的咒曲,她在血流成河的沼泽里向雷格巴献上一年一度的牺牲。她被迫离开神明,又背叛了收容她的上帝,她在异端幽灵的簇拥中跳起故土的奉纳之舞蹈。

太宰被美洲豹扑倒在地,旷远的吼声中,太宰被尖牙上垂落的恶臭涎液闷得几乎窒息。织田在独眼猎人的霰弹枪口下动弹不得。太宰已经快要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他一把掐住豹子的颈侧,感受着皮毛和血肉下虚伪蓬勃的脉动。手指收紧,庞大的实体刹那间烟消云散,好像世界归零时的一声轻响。

永井荷风听到了那声音,她深深地叹息。

人总是被异己的力量所左右,而人世间真正的异己恰恰是不可抗拒的相遇。她的神与她的苦难都已垂垂老矣,而在这群愚共舞的土地上,她的孤独从没有得到解脱,甚至没有得到怜悯。

永远无法解脱,也绝不可能得到怜悯。

最后穿透她的胸腔的是织田作的子弹,很普通的口径,在她的肺叶上留下一道温柔的伤口。她咳出的鲜血染红了真丝缎子的攒花前襟。她没有任何尚未结清的愿望,也没有任何萌发中的情感,她只是感到一切没有任何改变,不论生,死,还是终将毁灭。

就算时间能够重来,人类也只能重复已经发生的一切。

荷风垂着头,目光渐渐涣散。她低声喃喃。

Et in Arcadia ego.

跟随她许久,她最喜欢的那只俄罗斯苔原狼扑了上来,一口咬断了她的脖子。她的头颅和身体就在那条一点五英寸宽的红宝石项链的位置生生分离,掉落到地上,骨碌骨碌滚出一米远。

然后终于陷入寂静。

人间和乐土都不再吱声。

 

END.

Sakakima Sora

2018年2月21日22:22:01

****以下是可看可不看的。

霍乱,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看我读书笔记的都知道我多爱他x霍乱是爱情病的隐喻是这里提出来的;

知慧小姐是太宰谋篇作品里的人物,具体想不起来了;

大被同眠,沈从文说他和丁玲胡也频曾大被同眠,丁玲为此恨了他一辈子;

东正教啊上帝死得年轻啊,那个是《卡拉马佐夫兄弟》;

乔卡南,施洗约翰,莎乐美;

Et in Arcadia ego,阿卡迪亚也有我的存在,意为乐土也有死亡,是一个艺术史上的隐喻;

等待太宰,当然是贝克特的《等待戈多》;
存在于时间之上能够拯救故土的东西,指的仍然是《霍乱时期的爱情》中的爱情;
丛林王国与凝滞的时间,原型是奈保尔《大河湾》;

心无慈悲的兔子的梗来自知日太宰特辑的一篇访谈,作品梗;

人类只能重复已经发生的一切,冯内古特《时震》,包括经验无用死不悔改,是钱钟书《围城》,都是一个意义系列;

人到四十不死也该枪毙,钱玄同名言,他四十岁生日是啥光景可想而知;

*关于叙述视角*

1章和5章是太宰明确在场的视角,而2-4是织田隐藏在场的视角。
所以这整场酒局吹逼织田一直都在冷眼旁观。是以他的视角来写的,写出来的一切都是织田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他的判断和思考,他一直都在场。
这种写法来自罗伯格里耶的《嫉妒》。
2章里上了三杯啤酒,其中一杯是太宰的,另一杯是荷风推给织田的,我之前交代荷风挑剔,喝匡卓和白兰地。
嘴唇窝成o型当然是在叫织田的名字Oda的那个开头的O。
3章等待太宰全程是荷风在和织田逼逼叨,织田仍旧冷眼旁观。
安吾是喜欢荷风的,太宰对荷风的感觉是不确定不可定义的,所以怨憎会指的是织田和荷风,开头说荷风是霍乱的也是织田,但是这个霍乱的隐喻是爱情。

最后6章结局。荷风在织田的杯子里下毒其实是个随机事件,她也可以选择带走太宰,但是酒保把第一杯酒给太宰了,所以没有机会。
荷风心里是没有爱的,只有两个世界夹缝里的孤独。前面说荷风的族群对“过去”没有概念,因为非洲的时间是封闭停滞的,所以不需要,但是荷风出走就需要回忆作为精神力量支撑自己的存在,生活在现代社会有太大的落差感,落后世界里来的人必须要重构自己的自我身份的认同。
地狱之花的能力就是把杀掉的生命唤回人世供自己驱使,延用的概念就是巫毒……
人总是被异己的力量左右,这是荒诞文学的一大命题。荷风是不会被现代社会接纳的,也没有办法回到过去,只能像幽灵一样来回飘荡。她的死就是单纯的命数无常,也是一个随机事件,但是一旦发生就不可抗,因为世界是异己的,是荒诞的,人只有被摆弄的份。
我只是想写一个可悲的人,不知道要去哪,不知道要干什么,一生都在流浪,甚至没有在寻找归属。然后突然横死了,也没有特别严谨的因果逻辑,只是命数无常,因为生死是唯一无法反驳的事情。就算被爱,也仍然孤独。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辛苦你看到这里,谢谢。有缘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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