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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英图书馆史话|黑执事|BG|04

Chapter.04夜巷里的告死女神(二)

文森特造访德里斯科尔宅邸恰逢大雨过后明朗的清晨。园丁正在修剪前庭的草坪,车夫提着水桶经过,正打算清洗马车。这般舒适的天气于伦敦而言实在太难得了,不能坐在花园里喝上一杯偏温的红茶,呼吸饱蘸露水味儿的清新空气简直是糟蹋了上帝的福祉。侍者引着文森特走过前庭,文森特漫不经心地四下环顾。枯荣错杂,深绿衔着灰黄,这里的一草一木似乎都在惋惜和遗憾的滋润中生长,繁芜而又茂盛。

 

太可惜了,这样的早晨。文森特不知道第几次在心里叹气,想必他往后的人生中能享受这般美丽的清晨的时刻也屈指可数。

 

服丧中的乔治娜·德里斯科尔——德里斯科尔男爵中年丧妻之后续娶的第二位夫人,身着黑裙,面容憔悴,法令纹深得有如刀刻。文森特有点头疼,他不太乐意和精神状况不济的人打交道,尤其这个信仰天主教的女人的旧姓还是斯图亚特——虽然那个姓氏所有的辉煌和天主教满身血腥的威望都已随着苏格兰的玛丽·斯图亚特的人头落地而被伊丽莎白·都铎抹除得一干二净。

 

文森特并不在意男爵夫人的旧姓——得了吧,两百年都过去了。就算温莎堡的侍女们聚会时拿这个姓氏嚼再多的舌根,斯图亚特王朝也不会有机会复辟第二次的,更何况是在亚历山德琳娜·维多利亚的时代。

 

“尊敬的凡多姆海威伯爵,我很荣幸……”德里斯科尔夫人颤颤巍巍地行了礼,隔着裙子也能看出她的膝盖在发抖。

 

“乔治娜夫人,男爵的离世我深感遗憾。”文森特低了低头回礼,“那场将男爵从您身边夺走的车祸,实在是太残酷了。以及……愿您原谅我的鲁莽和无礼,‘告死的女神’,我想……”

 

“伯爵。”似乎一听到“告死的女神”这个字眼,乔治娜夫人就来了精神,连枯槁的面容都瞬间焕发光彩,她压低了嗓子,神色仓皇地四处瞟了瞟,然后侧过身,“请随我到里边谈。”

 

告死女神一直是个朦胧的传闻。没人见过那个在死亡降临前不久无声到访之人真正的样貌,也不曾听闻那人真正的声音,只是根据身形的轮廓判断应当是个女人。每逢落雨的夜晚,在将死之人的附近现身。待守灵的家眷或仆人追出去,却只见黑影匆匆忙忙自巷尾一掠而过,抓不住丝毫踪迹。口耳相传之际,那个在雨夜深巷中如山般沉寂的黑影被添饰得越发美丽、残酷、却神秘不可捉摸,她被称作“告死的女神”。

 

“新教徒们把那个女人,告死女神,解读为代恶魔前来吞噬迷惘魂灵的侍者……她的到来昭示着生命的消散,为神的子民带来恐惧和灾难。他们把她描述成傲慢、亵渎……和不可饶恕的罪恶。”乔治娜夫人正极力克制着某种煽动着她脆弱念头的情绪,她死死盯着桌布繁复细致的纹路,不停地弯曲、伸直手指的动作看起来有些神经质。

 

文森特不置可否:“夫人相信那些传闻吗?”

 

“凡多姆海威伯爵……您不明白。”乔治娜夫人用力交织的手指透露出几乎浸没骨髓的不安和凄惶,她整个人都在有一阵没一阵地颤抖,像在冷风中瑟缩的知更幼鸟。她嗫嚅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直勾勾地望向文森特,细碎的词语慌慌张张地划过双唇间的缝隙,文森特却听得一清二楚。

 

“……自生死之中诞生的畏惧是难以战胜的。”

 

难以战胜的畏惧。文森特把乔治娜夫人的话语卷在舌尖仔仔细细地咀嚼了一遍,若有所思。接下来的谈话内容乏善可陈,贵妇人之间的琐碎传言也好,在雨夜中循着那黑影追出去的家仆的证词也好,皆如隔靴搔痒。告死女神的面貌和身形被重重白雾包绕着,而空气停止了流动,能够吹散那雾气、使得凡人有幸一睹女神真容的大风始终不曾到来。文森特感觉全身都被这湿冷沉闷的雾沁透,一瞬间竟觉得报时的钟响有几分含糊不清了。

 

德里斯科尔男爵家的仆人在前面引路。文森特的步子有些急促,皮鞋后跟敲在前庭的甬道砖石上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田中紧紧追着,见文森特抬起了胳膊,立刻抖开了挽在手上的大衣为文森特穿上。文森特顺手一抚前襟的同时已经越过引路的家仆一脚跨出了男爵宅邸的大门,他虽面色如常却隐隐透露出急切,冷风忽地吹乱他柔顺的鬓发也没能挽留他、换不来一个回眸。

 

“老爷子,接下来的预定往后推,先去一趟警署。”

 

“是。”田中谨慎地应道,“您……发现什么了吗?”

 

“什么也没有。但有一点我无比确定——乔治娜·德里斯科尔撒谎了。”

 

迷雾深处飘散出不同寻常的异味,女王的番犬开始行动了。

 

葬仪屋说六个鸦片商在半年内相继死去是巧合,这频率没有高到足以引起怀疑的地步。可是文森特太了解女王的个性了,那位女性对“某种真相”所表现出的超乎寻常的敏锐,绝不会使她于百忙之中分神,将宝贵的注意力投放到可能仅仅是“巧合”的事件上,那种浪费对于整个大英帝国的纳税人来说,都是偿还不起的罪恶——更不要说还特意差遣自己进行调查。

 

哪怕六个鸦片商的死亡本身是巧合,亚历山德琳娜·维多利亚也一定注意到了巧合之下的某种异样,那潜藏的异样才是番犬出动的目的——被光怪陆离、纷繁复杂的表象所覆盖的真相,只有依靠番犬灵敏的嗅觉去探查、捕捉,然后用尖牙利爪撕碎、抹除。

 

没错,已经出现了,那看似平常的巧合下,一丝异乎寻常的气味已然漏出来了。

 

告死的女神若只是上流社会茶余饭后的谈资、无数人口耳相传、添油加醋描绘出来的形象——那么为什么要在无谓的细节上撒谎呢?

 

接待凡多姆海威主仆一行的是伦敦警署的当班警探,亚瑟·兰德尔——对维多利亚女王抱有绝对的忠诚,自年轻时代就抱有一种仿佛是从上个世纪出土的散发着浓郁腐朽气味的古板和顽固——而文森特恰恰很欣赏亚瑟·兰德尔身上这份死脑筋的顽固和正直,太契合英国人的气质了。从前也打过好几次交道,每次对方不得不服从命令将案件资料交到自己手上的时候那屈辱羞愤的表情都令他心生愉悦,固执的同时又逼着自己变得圆通,搞不好这个家伙以后会坐上警察厅总监的位置。

 

“所以,康恩·F·德里斯科尔男爵的车祸,警方以意外论处了吗。”

 

“还想怎么样?”兰德尔警探挑高了眉毛,目露不屑,振振有词,“那个愚蠢的车夫领着不菲的薪酬却偷懒不好好工作,检修和保养大抵是随随便便糊弄了事,固定车轴和轮子的楔子、钉子早就生锈、朽烂却不更换。德里斯科尔男爵出行的当天又碰上倒霉的暴雨,路上湿滑泥泞,出事也没什么意外。”

 

“这个车夫……”文森特轻敲着档案上的相片,残缺的影像自脑海内迅速闪过,“我早上在德里斯科尔男爵家看见的车夫,不是这个人。”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兰德尔警探嗤之以鼻,他昂着下巴提高了嗓门,恨不得整个档案室都能听到他对伯爵的嘲讽,“我刚才可是说过了,因为工作偷懒出了那么大的纰漏,害得主人命都丢了——这种蠢货怎么可能还留在府邸呢?肯定早就收拾铺盖走人了——让他四肢健全走出宅邸大门也是男爵遗孀的仁慈。”

 

——叮。耳畔传来某个微弱而又清泠的轻响,文森特分辨不出这虚空响起的声音是什么,他只勉强地联想起铅灰色的湖面猝然破碎的景象,涟漪一层层荡开来,却不知道究竟是银杏枯黄的落叶还是低飞的蜻蜓那透明的翅膀弄乱了平滑的水面。

 

重重白雾织成的纱幔被看不见的手掀起了一角。

 

“老爷子,想办法找出这个车夫……”文森特将散乱的文件拢到一起,往桌上一墩,然后整齐地塞进牛皮纸袋,完成了一系列动作之后,他才慢条斯理地吐出了后半句话,素来温润的眸子竟在眼角微抬的瞬息间折射凌厉而凶狠的光芒。

 

“就算是死的,我也要见到尸体。”

 

“遵命。”

 

文森特望向窗外渐渐堆积起浓云的天空,持着档案袋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我便如此论断吧:如果车夫尚且活着,那么这场车祸可能不是意外;如果车夫死了——

 

“那么,车祸就一定不是意外。”

 

 

响晴的天气总不会持续很久。郊野密林的深处刮起一阵阴湿的冷风,卷起一地枯叶后又簌簌落下。半人高的草丛里,薄雾随着溪涧缓缓向低地飘去,溪流淙淙的声响在寂静的森林里往复回响,偶尔能得到蓝山雀虚弱的应和。

 

“吾主——祛灾厄——吾主——佑大地——”

 

高丘上忽然传来男人的歌声。那冗长的、低沉的调子比起歌声,更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嚎哭和诅咒,化作炽热的岩浆,流过漫山遍野,将覆满葱郁植被的大地灼烧成一片漆黑的焦土。

 

“吾主——”“剪落晨星!”“吾主祛灾厄——”“乌鸦的鲜血!麋鹿的肉体!”

 

“吾主——”“撕裂太阳!”“吾主佑大地——”“黑山羊的舌头!猫头鹰的双眼!”

 

领唱的男人得到了越来越多的人的颂和,诡异的颂歌顿时变得气势磅礴。身着黑色长袍的祭司从信徒手中接过乌桕枝和松香制成的火把,双手举过头顶,赤着双脚跳起了祭献之舞,一边高声歌唱。

 

“吾主——将罪孽洗清!吞下肚去!”“吾主——将邪恶洗清!吞下肚去!”

 

用枯树枝和柴油搭起的祭台位于低处,上方吊挂着一只奄奄一息的野鹿。它的四肢和背部被割开,鲜血自创口汩汩冒出,染过它光亮的棕色皮毛,滴落在祭台中央的铜盆里。它已不再挣扎,垂死的悲鸣堵在喉口变成支离破碎的呜咽,泪水溢出眼眶,把温驯的双眼洗涤得更加清澈。

 

——那野鹿的眼睛是这晦涩黑暗的祭祀中唯一清澈通透的事物。

 

“献予您!吾主——”“献予您!吾主——”

 

大祭司已围绕祭台舞了一圈,在教徒们攀上高潮的歌声中,把燃烧的火把扔下了祭台,枯枝败叶噼啪作响,火焰高高窜起,一道黑烟袅袅升上天空。

 

祭司忽然合拢双手,信徒们的歌声也猝然掐灭在了他的手中,他们凝神屏息,等待着祭司完成这场庄严而血腥的祭礼。在众人的注视下,祭司提起绣着红色符文的长袍,露出伤痕累累的双足,无所畏惧地朝熊熊燃烧的祭台迈开脚步。

 

另一边,祭司的执事们将一个疯狂嚎叫着的矮胖男人拖向祭台,不顾他的挣扎和反抗,将他一把推下祭台。被当作祭品的男人已被割去舌头、剜去双目,双手双脚捆在一起,被火焰烧伤的他大声尖叫猛地弹开,不停地翻滚、蹦跳的样子,如同砧板上等待宰杀的活鱼。他还不慎碰翻了祭台中央的铜盆,被浓稠的鹿血浇了一身。没有人理会他恐惧的嘶吼,没有人会帮助他,围在祭台周围的所有人都齐齐跪下,以无比虔诚的姿态将前额贴在地上,膜拜献祭的对象——膜拜鲜血,膜拜杀戮,膜拜生命。

 

赤裸双足的大祭司已踏过熊熊火焰,火舌舔不到他的衣角,踩着烈焰的脚掌仿佛毫无知觉,神主为即将奉纳的祭品所取悦,给予他加护、免去了他的疼痛。

 

“吾主啊——”祭司高喊道。“吾主啊!”“吾主啊!”“吾主啊!”信徒们随即高昂头颅跟着唱道。

 

祭司举起了纹着黑色图腾的尖刀:“献予您——”“献予您!”“献予您!”“献予您!”

 

他毫不犹豫地切开了那可怜的祭品的喉咙,温热的血液溅满了他的衣袍。信徒们顿时发出了足以席卷整片深林的欢呼般的尖啸,血腥气和草木焦枯的味道交缠着弥漫在空中。

 

分食鹿肉、拆除祭台、回收祭器、丢弃尸体,一场屠戮十分迅速且悄无声息地落幕了。

 

高丘远处,全程观看了异教徒的活祭典礼的威廉已等得满脸不耐烦,他推了推眼镜,低声咕哝道:“太吵闹了,这群残暴的野蛮人——妨碍我的工作。”

 

西装革履的死神掏出手帕捂住口鼻,沿着涧流走向异教徒抛弃尸体的地方。

 

“皮尔逊·诺曼德,车夫,1831年5月9日生,1878年11月16日因气管和喉部血管断裂死亡,备注,无。”

 

「Completed」的戳印落下,灵魂盖棺,生命入土。

 

“先生真是辛苦了。”

 

身后兀地响起女人略带戏谑的嗓音。威廉一惊,猛地转过身去,看见了伫立在草丛中,轻轻摇着扇子的女巫。

 

“西斯多利亚阁下。”他尴尬地咳嗽两声,“您一直在?据我所知,您并未提交今日的复刻申请才对。”

 

“贵安,先生。”女巫提了提裙子,她的视线已然穿过了威廉,凝视着遥深的某处,而嘴上还不紧不慢地答着威廉的话,“妾身只是四处走走打发时间,想起今天到了传闻中异教徒举行祭祀的日子,便顺道过来看看,不料碰见了先生。”

 

她缓步踱到了那具被割开喉咙的尸体旁,低下了头,双唇间飘出了一句意味不明的感喟:“真是个可怜人啊。”

 

她的话语那么温柔、充满怜悯慈爱,盯着脚边的尸体说话时的表情却冷漠凉薄得好似在看一场无聊的闹剧:“叫得那么凄厉,却不得解脱,孤独绝望、毫无尊严地死去。想必即便收割了灵魂,怨死的执念也会久久徘徊在人间,找不到归去的路途,在落雨的深夜独自哭泣吧。”

 

威廉只觉可笑:“西斯多利亚的大巫女也会被生灵的哭诉打动么?”

 

——总是被脆弱的生命和死亡打动对于漫长的生命而言,无疑是一种折磨。

 

“先生误会了。万物之声,唯有将死之人的呼喊,妾身早已厌倦。若祈求越过冰凉的坟冢传入上帝的耳朵来躲避最后的审判,那么不妨试试,他们终会明白,死亡才是上帝给予的永远的宽恕。”她提起裙子一步跨过破烂不堪的尸体,向前走去,看起来就像是要跟着远去的目光一同去往天空的尽头,“只是这精心安排的死亡不过是场荒诞的剧目,也无人欣赏,人性堕落卑劣至此,岂不可怜。”

 

没有等待威廉的回应,女巫行至高丘彼端,返身向站在低处的威廉潦草地行了礼:“先生自便,妾身尚有事务在身,就此告辞。”

 

一天后,文森特·凡多姆海威如愿见到了德里斯科尔男爵家的马车夫——一具肮脏破烂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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