戤雪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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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女长篇放在子博:达洛维夫人的花瓶🌸

大英图书馆史话|黑执事|BG|23

Chapter.23 冬之城池

“晚上好,西斯多利亚卿,今夜月色格外晴朗不是么?”

 

……

 

“怎么又是你?!”

 

——夜夜来访只为喝茶和捣乱的伯爵,以及,无计可施为此几乎暴跳如雷的巫女。

 

“呀,您这么说可是让我很失落呢……我以为我还是挺受女性欢迎的?”

 

落雪的冬夜鲜有月光分明的时候,而今晚没有风,空气生冷得有些反常。朗润的月光倾泻在前庭松软的雪面上,淌成一片银色的湖泊。然而这都比不上伯爵眼底一分优柔的沉思,犹如水鸟掠过格拉斯米尔湖无垠的水面时翅翼撩起的潋滟湖光。

 

女巫不由得摁住了额角突突直跳的青筋:“您这么说才让妾身头疼,凡多姆海威伯爵。”

 

“这该怎么办才好呢……不出去走走么?”文森特提议道,“泰晤士河的夜景可是以变幻多姿闻名呢?”

 

显然没料到会收到夜游的邀约,女巫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冬夜出游对于女巫来说是不可思议的妄想,至少她自出生至今从来没动过类似的念头。“多谢您的好意。”她微微颔首致礼,“妾身一族天生畏寒,伦敦冬夜的低温之于妾身实在难以忍受,故冬季从不踏出图书馆一步。”

 

“原来如此。是我唐突了。”

 

“……无碍。”不知是不是这份莫名的好意让女巫心软了,她终究还是打消了把文森特赶回去的念头,她侧身让了让,“请进吧,伯爵,外面很冷。”

 

今夜女巫端上来的是以柠檬和柑橘为主、辅以蜂蜜和少量柚子酱的果茶,柠檬尖锐的酸味被蜂蜜调和得刚好,柔和酸甜的口感缭绕在唇齿之间,暖意绵延。文森特有些意外,果茶的口味轻快跳脱,像是适合孩童的茶饮,和女巫深沉厚重的风格略为不符。

 

“您觉得如何?”女巫正踮着脚试图去拿顶层的书本,“妾身从前在肯辛顿宫调过不少果茶,维多利亚最喜欢这一种……冬天和莱贞他们出去散步回来之后总缠着妾身调给她喝……”

 

“非常好喝。”出于礼貌的赞誉听起来并不过分客套,文森特伸手取下了女巫绷直的指尖上方的那一册书本,递给了她。

 

“多谢。”“举手之劳。”

 

女巫转身走向书桌,打算开始工作:“老规矩,子夜一点前离馆,伯爵自便……”

 

——“我是不是总让您想起女王陛下,西斯多利亚卿?”

 

不期然被打断了。女巫一下子停在了原地。

 

“这要如何说起呢……”她低声喃喃,怔怔地盯着壁炉里暖红的火焰,好似透过那焰光回到了已然在灰烬里凉透的故去岁月。

 

不可否认,和文森特相处的时间里,女巫愈发频繁地回忆起在肯辛顿宫生活的日子,尽管她以前也时常回想,可却像蒙着一层半透明的砂纸触摸童话书鲜艳的插画一样,只是粗略地描摹出轮廓,细节往往模糊不清。她本不愿仔细地去想,因为她并不习惯铭记,然而面对文森特,她发觉那段记忆正在一点一滴地复苏,早就被她遗忘的细枝末节也清晰鲜明得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房间外的走廊地砖上绘着蓝灰色的图案。小教堂里的耶稣画像左上角有一块脱了色的斑驳。莱贞的帽子上的垂纱有处不起眼的破洞。约翰·康罗伊永远刮不干净唇上靠右的胡子。维多利亚常穿的那条白裙上的所有蝴蝶结都斜纹,唯有一个是格格不入的横纹。

 

琐碎的、细微的、滔滔不绝却毫无用处的印象和记忆,仿佛进入过视野里的一切景象和事物都在记忆狭窄的楼阁里挣到了一席之地——它们本不该存在在那里。

 

这不是什么好消息。令女巫频繁想起的并非在肯辛顿宫度过的时光,而是浸淫在那段时光里的自己——文森特让她频繁地想起那个爱着维多利亚公主的自己,那个被蜷缩在高塔里的魂魄狠狠抛弃的自己,一个一不小心就被极为微小的事物打动的、傲慢却又多情的女人。

 

那不是女巫想要的。她矢口否认,头也不回:“伯爵多虑了。”

 

喝着柑橘果茶修编史料的那个夜晚过得非常平静,文森特已经能十分熟练地替女巫归置书籍了,不再轻易弄出惊天动地的声响。女巫在停笔的间歇望向伯爵在图书馆里忙碌的背影,不由得感到困惑。文森特·凡多姆海威存在于此似乎有很多难以解释的地方——这大抵是数个世纪以来,大英图书馆最为不可思议的来客。

 

他只是个既定死亡期限近在咫尺的人类罢了,那已成定局的命运在与女巫相遇之后也没有任何改变,因为那条宿命的轨迹包含着某种不可违逆的强烈意志,同十多年前的克劳迪娅·凡多姆海威一样,即便是女巫也没有插手的权利。

 

他真的很像克劳迪娅。女巫不禁回想起十一月底的那个晚上,她举起黑纱绢扇的那一刻,就强烈地感受到了这份诅咒般的相似。

 

“断言之——汝将为命运所抹杀。”

 

坐在楼梯上的文森特愣了一下,接着倾身靠在栏杆边,手掌穿过栅栏的间隙,慢慢垂下,轻轻碰住了镂金扇骨尖锐的前端,好像通过某种特殊的仪式回应了宿命的呼唤。

 

“嗯,我明白。”没有畏惧,没有惊慌失措,甚至没有分毫的动摇,他从容地微笑着,仿佛早已有所预料。

 

女巫惊诧地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竟有人面对死亡的断言能做出如此平静的反应,况且还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

 

“……您说‘您明白’,您是这么说的吗,伯爵?”

 

 “您没有听错,西斯多利亚卿,您所说的,我早就明白。”文森特笃定地重复了一遍,停顿了片刻,他略带俏皮地眨眨眼,“死亡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所以人们才要盛装入殓不是么?狂热地追求不朽肉身的人终究会被自己的热情烧死,我对于永眠并无任何异议。”

 

——接受了,这个男人早已知晓,并坦然接受了那样的结局,作为维多利亚女王的番犬,在接受了荣誉的同时就连终局也一并接受了。

 

惊讶之余,女巫还感到了一丝微妙的恐慌。巫族面对人类的两大优势,寿命之于对死亡没有一丝恐惧的人来说无疑直接失效了,而那份坦诚地接受死亡的从容和睿智,更是让智慧的优势也一并打了折扣,小觑不得。

 

流转过他的眼角眉梢的每一寸光亮都毫无保留地落进了女巫的瞳孔里,一阵刺痛。他的呢喃宛如哄孩童入睡的歌谣,低而轻,害怕惊扰到孩子甜美的梦境,却一字不漏地传进女巫的耳朵。

 

“我不追求死者不朽的名,只坚信生者不朽的爱。

 

“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来见你。”

 

并非女王的驱使,无关其他任何人的意志,只是为了兑现诺言,来见你。

 

他蘸着光芒的笑容深处宛如藏着祈祷无数昼夜才能抵达的遥远天堂,在尘世间用几块砖、一道篱建起了一座上帝之国。对于女巫而言,就等同于终其一生无法触及的冬天的世界,一座远在天堂的冬之城池。

 

那一刻女巫忽然明白,巫族一脉相承的傲慢在某些人的面前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即便拥有人类不可想象的寿命和智慧,在面对某些人的时候,他们会前所未有地认识到,他们同样活在这漫漫尘世中,像极了每个孤身一人的灵魂,在朝圣的路途中踽踽独行,穿过了时间的长河,却也存在着永远无法抵达的地域。

 

上帝的国,冬的城。

 

女巫回过神来的时候,羽毛笔的笔尖已经干掉的墨水堵住了。她搁下了笔,端起了茶杯,心知今晚的整编工作恐怕也难以进行下去了。

 

翌日夜里,文森特敲开不列颠图书馆大门的时候,女巫已经表现得习以为常,甚至有几分麻木的意味。她接受了这个冬天势必要被不断打扰的现实,十二月过去了大半,圣诞节快到了,那之后再熬两个月,她就能迈入1881年的春天。

 

“晚上好,西斯多利亚卿。”“晚上好,伯爵。”

 

手里猝不及防地被塞了什么东西,湿润而冰冷,触及皮肤的瞬间裹着粘连的刺痛。女巫一愣。

 

一团雪。捏成椭球状的硬实雪团正沉默地趴伏在她合拢的手掌中,上面插着一支根茎纤细的薄荷叶,分为两片,看起来就像两瓣小巧玲珑的翅膀。

 

“这是什么?”女巫被那彻骨的冰冷弄得倒抽一口气,皱着眉问。

 

“兔子。夏尔教我做的,是不是很可爱?”文森特粲然一笑。

 

出于礼貌本应先向对方不曾谋面的儿子表达关切和问候,而在那之前女巫已经忍不住摆出一脸“简直不可理喻”的表情看着文森特。他的眉眼被薄纱般的月光濡染得清和而深邃,瞳孔里沉淀着漫天星辰,如同装在玻璃罐里的细腻砂糖。

 

“西斯多利亚卿从来没体会过吧,雪在手中融化的感觉。”

 

掌心已被冻得发疼,雪兔正在缓慢地融化,几滴冰凉的雪水从指间的缝隙漏下,还未落地便已干涸。那确实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尽管无数次地隔着不列颠图书馆的窗玻璃遥望伦敦的雪景,但那景色里的一草一木都与被囚禁在图书馆里的女巫不相干,她不曾触碰过,她对冬季最深刻的记忆停留在许多年前被长老们从巫族领地赶出来的那个秋末冬初。

 

女巫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只是专注地盯着开始有些发软变形的雪团。她尝试着收拢僵硬的手指,指尖发红,掌心已失去了大半知觉。

 

这就是……那一直遥望着的,伦敦的冬天吗?

 

冬季的温度。冬季的存在形态。冻得皮肤发红、没有知觉,冻得不住地抽气却松不开手。女巫猛地收紧手指,雪团在她的掌心逐渐化作一滩冰水,剩下青绿色的薄荷叶散发着微弱而清凉的芬芳,像是一对被拔下来的翅翼残骸。她攥紧了那两片薄荷叶,莫名觉得心脏被剜了一刀。

 

冬之城池在一点一点崩碎,因为受到了亵渎——冬季是巫觋在降生之初就背负着的禁制,从“断绝”中生出,带着某种不容侵犯的神圣性。巫觋饱含敬畏,冬天之于他们而言拥有比肩信仰的重要意义,是牧歌理想的具象化,亦如尘世里的上帝之国。不容触摸、不容窥探,甚至不容一丝意欲染指的妄念——而那丝渺茫的妄念,就埋藏在那只雪做的兔子里,披着薄荷叶的伪装,在女巫的掌中渐渐融化之后,于女巫的心中刺啦一下被点燃。

 

文森特算计了她,他用一团雪,引燃了女巫断然不能触碰的欲望。

 

这个踏着月光而来的男人必定是恶魔的化身,他不仅让她频繁地想起那个爱着维多利亚公主的自己,更是催生了那个渴望触碰冬天的自己。

 

——他摧毁了牢笼的巨锁,覆灭了她的冬之城池,不费吹灰之力,不耗一兵一卒。

 

女巫绝望地闭上眼睛:“伯爵,妾身可告诉过您,冬天,妾身是决不外出的。”

 

“嗯,昨天晚上就说过了。大英图书馆,是一直保护着西斯多利亚卿的堡垒,也是一直囚禁着您的牢笼吧。”

 

“哼,伯爵相当明白呢。”女巫满是自嘲地笑了笑,紧接着傲慢地抬起下巴,“收起您的怜悯,那可真让人恶心——妾身一族从不为此感到羞耻,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惜。屈身牢笼并非耻辱,生命本就是巨大的牢笼,把灵魂束缚在肉体里,哪里也去不了,否则——伯爵也说过,又何必把死亡看做必然到来的节日?”说完,女巫转过身往馆里走,她已在冷风里站了好一会儿,再继续下去恐怕就要病了。

 

“如果您不愿意走出这个牢笼去看外面的冬天,那么我就试着把冬天送进您的笼子里吧。”

 

文森特在她的身后提高了嗓门。女巫猛地一颤,她知道手里的薄荷叶一定被自己捏碎了。她听见高塔里的一直以来安安静静的魂灵忽然发疯似的开始哭闹,它在哭泣,在嘶嚎,在绝望中不顾一切地挣扎,控诉着半个世纪以前就该赐它自由却始终没有实现。绑缚着它的锁链带着尖利的钩刺,它越是挣扎,越是被伤得鲜血淋漓——就和五十年前维多利亚公主对她说“我在乎你”时一样。

 

“如果不能把你带离这个冬天,我想至少陪伴着你等待春天的到临。”

 

刹那间世事万物声息寂灭。女巫明白,文森特是命运降临到她头上的魔咒,能否破除那座坚不可摧的高塔,成败只在瞬息之间。

 

“我说过,我来这里是为了见你,伊薇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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