戤雪听山

*原女BG*CP手冢*

旧物。短篇FIN。

我居然曾经写得出这么……平和的东西【。

-时光投给人们一个落寞得深情的眼神。

 

-所有人的所有相遇都是一场漫长而幸福的梦境。

 

-Round.01-

 

某个哲人自问，生活在哪里。

 

乌斯怀亚世界尽头的积雨云。阿拉斯加山巅划破长空的极光。西本愿寺仲春落了满地的八重樱的花瓣。柏林墙根下滋生在人来人往的足迹间的杂草。

 

问这个问题的人，只有两个选择，带着满腹的疑问死去，或者——收拾收拾行装，开始旅行。

 

年华冗长得不见尽头，而它大概从来不在乎生命最终将人们带去了哪里。

 

 

耳闻一声玻璃门被推开的轻响，寻田时千合上手中的信笺，随手把摊在柜台上的一堆花里胡哨的明信片草草拢到一起，拉开抽屉尽数扫了进去，动作尚算不上温柔。她按了按太阳穴，直起身甫一张嘴，公式化的机械音节就一溜地从嘴里吐了出来，流畅异常，平淡无奇得像没加盐巴的温开水。

 

“欢迎光临……”

 

透明的风从门扉敞开的缺口灌入，弥散开微弱的凉意，夹杂着一股清甜柔润的气息。

 

昏昏欲睡的夏天。蝉鸣不止的夏天。

 

寻田下意识地从喉头挤出一个毫无意义的音节，似乎一瞬间被滞留在浅茶色发丝末梢的明黄光斑晃花了眼睛。

 

事实上，一切依旧平淡得毫无波澜可言。

 

“啊……下午好，手冢君。”

 

寻田耳朵里被微风撩起的浅浅嗡鸣转瞬即逝，很快平复了下去。

 

“你好。”对方礼貌地微微颔首。

 

运动鞋落在地面发不出声响，就如鸫鸟离开枝梢后给大地留下一片广袤无垠的寂静。修长的指骨探进衬衫胸前的口袋，指尖拈出一张叠成豆腐块的便笺纸。旋转，打开，仿佛白色蝴蝶舒展翅翼——那只无法飞翔的蝴蝶最后安静地躺在布满薄茧的掌心，以恰到好处的高度被递呈到寻田的眼前，好像是对于寻田例行公事的问候最理所当然的回应。

 

眉目淡然的客人抬起一直握住网球袋背带的手，轻轻推了推眼镜，像在掩饰什么一样，明明态度很自然。

 

“麻烦了。”

 

“是，请稍等。”

 

寻田双手接过便笺，心下觉得即便是保留节目般的每个月固定的这一天，也不动声色毫不乖张地融合进干燥无味的日常里去了，一点也不显突出，不管是寻田时千的日常，抑或是手冢国光的日常。

 

“消汗喷雾……五瓶……

 

“球拍绷带……两卷……

 

“还有……唔……”

 

寻田一手举着便笺穿梭在货架间，比照着手冢的购物清单把货品一一挑出，然后转身放进亦步亦趋跟随在后的人挎着的提筐里。

 

“手冢君，拍线需不需要修整呢？”

 

“是的，一并麻烦寻田君了。”

 

“不必客气。”

 

……

 

“总共一千八百二十円，熟客享受八五折，折后收您一千五百五十円，请问现金还是刷卡？”

 

“……现金。”

 

“数目正好，谢谢惠顾……啊对了、”

 

对着收银机一阵略显蛮横的敲打后，寻田一把撕下购物小票塞进袋子递给手冢，这才退出看板娘模式。她弯腰从柜台里拿出一个未拆封的塑料小盒，推到手冢面前，一只浅蓝色的运动护腕。

 

“Fila这一季的新品，个人认为很适合手冢君。这是贺礼——”

 

寻田抬了抬眼，棕灰色的眼仁透漏出某种不可名状的温厚光芒，黯淡而绵长，迎面扑散在手冢的脸上，仿若暮春的落樱轻飘飘停在蔚蓝剔透的湖面上，毫无重量。

 

“恭喜成为正选。”

 

如果寻田没有记错的话，一直到国三关东大赛负伤之后离开东京接受治疗，手冢用的都是她在国一的时候送的这款护腕，浅蓝底色，细白条纹。

 

凡是使用损耗中的物品，经年以后光泽无一例外会变得陈旧黯淡，不论它们承载的时光曾经有多么的辉煌，寻田时千的时光也好，手冢国光的时间也罢。

 

岁月本就无法回溯，好似不停泛滥着冲向下游的河水，天空下着滂沱的雨。

 

-Round.02-

生活是什么呢，生活最后都会变成回忆。

 

回忆是什么呢，回忆就是很多人和自己。

 

手掌所触摸得到的生活，究竟是自己心底真挚的铭记，还是仅仅是被别人无关紧要的叙述期间顺带提起。

 

 

日光灯明晃晃的灯光徘徊到窗边被无尽的夜色逼退，于是绕回了室内显得更加发白刺眼。寻田曲起指节挤了挤鼻梁，把整理好的明信片叠到一起放进了书包。起身略微收拾了一下关灯锁门准备走人，卷帘门落锁的时候，她无谓地思索着列士敦支登此刻的清晨应该是什么样子。

 

——明亮耀眼无比狭长的东地平线。

 

薄如蝉翼的阴翳在人行道上七零八落地裁开，纷繁凌乱之间镶嵌着看不清形状的昏黄暖色，漏过行道树桠杈的缝隙投落到脚边的大大小小的光团让寻田无端地想起那一大摞明信片上一个又一个胡乱堆叠在一起的邮戳。

 

——无垢的苍穹偶尔掠过一两只翅翼优美的白色飞鸟。

 

入秋之后偏凉的夜风摩挲着耳廓发出盖过了街道各种杂音的沙沙声响，抬起头在楼厦的缝隙间仔细寻找却怎么也看不见月亮，只撒了点疏疏落落的星子，寂寞地歌唱听不懂的晚祷词。

 

——布满绿意的辽阔地域内一点一点逐渐苏醒的生生息息。

 

“寻田君。”身后有谁兀地这么一喊。脚步仓促间停顿下来。

 

——以及红色砖墙围成的巷道的一角不知为何而停驻了目光的岛国旅行者的背影。

 

“……啊，手冢君啊。”

 

路灯把并肩前行的背影拖得很长很长，然后在尽头微妙地交融在一起。

 

“连休也在加练吗，手冢君？”

 

“是的。”

 

“赛日临近不能大意呢。”

 

“嗯。”

 

……

 

一问一答一板一眼简洁干练绝不横生枝节，好像这样子的相处模式从寻田与手冢在青春台第一小学相识开始、至今从没改变过。

 

这也太奇怪了。寻田感到不解。

 

打个比方来说明好了。桌上有一摞明信片，它们一直安安静静地堆在那里，除了积灰之外没有任何用处，寻田不会再去看也不会再用到它们——她完全可以放任不管或者把明信片收到杂物间的置物柜或是其他犄角旮旯的地方，但她没有，不仅让它们堆在已经腾不出空放其他无用东西的桌子上，还时不时整理一下擦擦灰。

 

反正就是——好像明明离开、或者不存在的话对于彼此都不会产生什么大不了的影响，可是却一直没有离开、一直如此存在、一直无从改变。

 

一对充其量就是路上遇见了可以互相点个头打个招呼接着各走各路的朋友，为什么随着时间流逝关系仍然能够这么淡薄而同时又不增不减，不曾深交也不曾疏离。

 

不管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

 

这是寻田单方面的想法，手冢怎么想她才管不着——再说那家伙哪里有闲心想这种事情。

 

过往的日子里已经重复了无数次的三岔路口，过往的日子里已经重复了无数次的道别。

 

他们依旧不厌其烦。

 

“手冢君，请等一下。”

 

手冢闻言抿了抿唇，侧过头投来目光。

 

寻田从包里掏出一本未拆封的硬皮册子，厚度大约一点五公分，递到手冢面前，神色与每次从前给他东西的时候没有任何不同。

 

便当。运动饮料。新品护腕。干净的毛巾。遗落在店里的单词卡。

 

“伯母托我带来的。”“累了吧。”“恭喜成为正选。”“不介意的话，请用。”“昨天被你落在店里了。”

 

都不是很特别很贵重的东西。都是很自然很无所谓的理由。

 

“托朋友带回来的。”

 

寻田像在为某三流小说本作注那样言简意赅，有点不负责任的意味。

 

手冢颇为困惑，毕竟放在以前，寻田就算言简意赅也会把前后因果表述清楚才对，但今天……她似乎有点……不太想说清楚？还是说她在不耐烦？

 

尽管这么思索着手冢仍是一如既往地接下、一如既往点头道谢。

 

寻田不再多言，转身离开，走出好几步才草草抬起手挥了挥算是作别。

 

手冢推了推眼镜，视线落在手中分量不轻的册子上。

 

封面上，一片皑皑白雪覆盖了藏青色的山巅。阿尔卑斯山摄影集。盖在上面的西欧国度某个邮局的签发印章格外显眼。

 

 

少年伫立在路灯凝滞的光晕里，背影挺拔修长，宛如某个被涂抹上深色水彩缓缓晕染开的悠长梦境。

 

 

「亲爱的小千，你指名要的影集我已经寄过去啦，记得查收~」

 

「话说回来，是送给哪个朋友的呢？」

 

「难道……」

 

「小千有喜欢的人了？」

 

 

寻田走到家门口刚要掏钥匙才恍然想起来，她忘记对手冢说生日快乐了。

 

-Round.03-

没有什么人能够真正做到不顾一切勇往直前。

 

大概吧。

 

 

寻田某天拉开抽屉，看见一厚沓明信片不堪忍受狭窄的空间积压，争相恐后喷涌出来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记起自己好像很久没回过信了。她伸出手，豪迈地把桌子上乱七八糟的书本纸张统统撸到一边，铺开信纸良久却愣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自己的世界里挖掘不出可以轻松地和外人分享的东西，亦或者是并不愿意和其他人分享。

 

不是行走在同一轨迹的人，真的有交会的可能吗，而自己，也已落下太远了。

 

笔杆在指间来回翻飞了三百六十度，在信纸上随意划拉了几道毫无意义的线条之后，寻田果断把它也撸到之前那堆杂乱无章的东西上，翻出一张边角泛黄的明信片，留下一行潦草的字迹后，按照最近收到的一张明信片上的寄件地址填到收件那一栏，匆匆忙忙糊了点胶水贴好邮票，考虑着明天上学路上把它投递出去。

 

「万安勿念。」

 

——这已经是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倾诉了。

 

当她站起身，视线无意中落在楼下的人的浅茶色的发顶，她忽然有点后悔刚才落笔太过草率了。

 

“手冢君的伤，怎么样了，果然还是需要一段时间好好养伤吧。”

 

“嗯。”

 

“……手冢君会放弃吗？”

 

“什么？”

 

“——放弃网球。”

 

 

「如果面临不得不停止你的旅行的境况，你会怎么做呢。」

 

「如果面临失去最重要的事物、无论如何都无法前进的境况，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不知道，我肯定是无法回答的，因为我选择了放弃。但你应该可以吧。」

 

「告诉我，姐姐。」

 

 

不管是再怎么平凡的日常还是面对着风雨，明明无所积蓄到底还要怎么失去，怀揣着的梦想和挚爱作为最后的底线要如何苦口婆心劝服自己才能放弃——不可能的，做不到的，不要放弃。不要放弃好吗，拜托你。

 

“取舍”、“去留”、“始末”、直到最后一刻面对“生死”之前，所有的这些都仍然具有回旋甚至是翻盘的余地。

 

寻田时千虽然退却了，但是手冢国光不会。

 

“不管遭遇了什么都不要放弃，不管有多么为难都不要动摇，我相信，如果是手冢君的话，一定可以做到的。”

 

一定可以做到我做不到的事。

 

“一定可以一往无前地走下去的。拜托你，请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因为这才是我憧憬你的理由。不论经过多少索然无味的时光，我都能沉默无声地、一如既往地憧憬着你的理由。

 

 

寻田时千的姐姐十六岁选择停学，一个人踏上周游世界的旅途，成为了旅行作家。

 

寻田时千在一次意外里指骨神经受到严重挫伤、永久性受损后放弃了一直以来无比热爱的弓道。

 

手冢国光因关东一战的负担，伤病恶化到不得不放下球拍的地步，然而寻田凭借十多年来对他的了解，断定他的未来不可能就此止步。

 

从国小相识的时候，寻田眼里的手冢就具备了同龄人望尘莫及的毅力和意志力。每天为父母看店到很晚，回家的时候经常碰见少年大汗淋漓地从街头球场出来。超负荷的、琐碎的、反复的训练，不断地主动去接受磨砺和挑战，十多年来的成长，这个人，绝对比她要坚强得多。

 

他肯定忍受不了因为伤病这种懦弱的理由而告别网球。

 

“既然有好的医疗条件的话，当然要去尝试吧，以现在的状况，手冢君恐怕也必须选择疗养了。

 

“不过没有关系的吧，我说过的，如果是手冢君的话，一定可以做到的，一定不会放弃的。”

 

距离车站尚有几步之遥，远远能看见等候在那里为他送行的队友和家人。

 

寻田就此止步，她仰起脸，一扫平日里略显漫不经心的神情，用鲜有的认真目光注视着手冢，继而从眼角萌发而出笑的意宛如粼粼的湖面上泛开细碎光斑，次第绽放，绵延成一片漫长而模糊不清的风景。她似乎很久没有露出过如此真挚的笑容了，真真切切被触发被无限的希冀期盼撩动，从干燥无味得如同一场冗长昏沉的大梦般生活中清醒过来，那些遗落在记忆褶皱深处的感动和愿望最终委婉成歌。

 

“那么手冢君，祝你好运，我会期待你的归来。”

 

-Round.04-

 

有这样一种人，他们收敛声息，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拼命成长，最后结出奇迹般的果实。

 

 

「小千，如果现在给你一双健康完好的手掌，你仍然会选择拿起竹弓吗？」

 

「即便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你确定你对弓道的热爱依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削减吗？」

 

「在无法拉动弓弦的痛苦里挣扎了那么久，你真的不曾产生过一点点的动摇吗？是不是也想过“或许换一换别的也好？”」

 

「不论是“会”、还是“不会”，如果你的答案没有任何犹豫，那么你所坚持的意义就没有消失。」

 

 

没有消失……吗。

 

「每一个的生命都需要支撑，不管你选择的是什么，你都必然在不断向上生长。」

 

什么……啊。

 

 

寻田拉开早就被信件和明信片塞满的抽屉把姐姐的回信甩了进去。她站起身走出房间，思量了好半天才想起储物间在什么方位。

 

那扇隐居在客卧与楼梯拐角之间的小门仿佛被施予了神奇的魔法，关住了隔离在时间那端的、不间断地膨胀着清澈光芒的宝藏。

 

指尖抵在薄薄的纸门上，慢慢扣进凹槽，极为审慎地一寸寸挪开。室内弥漫着淡淡的灰尘味，显得格外寂寞。一步一步走近，抬起手掌按在挂在墙壁上的弓身，从尾部到弓弦，极为温柔地抚摩，然后紧紧握住，取下。

 

虚空张弦。拇指上陈旧的伤痕牵扯着莫须有的神经隐隐作痛。

 

“嘁。”

 

寻田一声弹舌，旋即紧了紧手指不顾指骨隐隐约约的的痛呼用力将弓弦张到最大。

 

绷紧的弓弦发出脆弱的嘤咛，在每一丝颤抖在掌中无限放大，跳动在心尖异常清晰。

 

噔——

 

钢弦高鸣。体内的血液共振般沸腾起来。身体里冰冷许久的某个部分终于缓缓盈满起柔和的温暖，仿佛被初春带着樱花颜色的阳光笼罩了全身，仿佛不论多么彷徨只要看到自小相识的少年的清冷颜色就能体会到的安心。

 

是啊，没错呢，姐姐。没有消失啊，一直没有消失。我所坚持的意义，从来都没有消失。

 

啊啊——

 

寻田惬意地长叹，好像萎缩的生命总算得到了舒展，连带着在平淡日常里深深浅浅地沉浮着、一点一滴累积着的不值一提的心意都瞬间开出了不知名的白色花朵。

 

「顽张ってくたさい，手塚君。」

 

「好きだよ。」

 

不久以后收到了回信。

 

「僕もそうだ。」

 

—Fin—

Sora

2013.2.21 15:01: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