戤雪听山

鸫羽。写同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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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女长篇放在子博:达洛维夫人的花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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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魂|少女前线+青春x机关枪|BG|序01-05

原女 BG cp绿永将

前台设定青枪+黑篮,后台设定少女前线。冷门安利作。首发晋江。

铺垫略长,所以为了把男女主同时放出,一口气放了整个序卷两万多字,下拉做好心理准备【。

标题tag已添加,可订阅查看更新。

年龄差,轻微暴力血腥,世界观融合,时间轴穿越,年龄限制有,不适请注意回避

抄袭死全家

-枪魂-

「归乡之路,一步一颗子弹。以汝血肉,猎取江山。」

「哪怕一场战争,也阻止不了一个人去爱另一个人。」致敬张爱玲《倾城之恋》

「序 某年某月某日的事」

Chapter.01 某日的春田

“春田小姐,明天见!”“明天见,真太君。”

 

“春田小姐,我先走了!”“路上小心呀,小冬姬。”

 

“春田小姐,明天还会继续讲少女战神的故事吗?”“会的哦会的哦,敬请期待。”

 

“春田小姐,我家航太郎多受你照顾了。”“这里才是,以后也请多关照。”

 

面容甜美的高挑女性直起腰,送走了爱育幼稚园的最后一个孩子,轻轻舒了一口气。早春的风像素色的绢丝缠密异常地从她脸上抚过,她不由搔搔脸颊,总觉得哪里痒——风是干净的,随后解下身上印着猫咪图案的围裙转身走向园内的职工休息室。

 

春田成为这家幼稚园的保育员已经一年半了,没有人说她一丁点不好,孩子喜欢她,教师也喜欢她。相貌柔婉,举止温雅有礼,一双浓绿的眼睛分明是西洋的血统,却总是含着大和抚子式的和缓温情,微垂的细长眼角也杂糅了一点江户古典的风韵。亚麻色的笔直长发惯用星条旗纹的发带绑起一半,鬓边的各自笼成垂鬟一块儿束成两股,也像风俗画里走出来的剪影——她到底生在哪儿,长在哪儿,统统不好说。

 

春田就是“春田小姐”,除了“春田小姐”以外没有别的叫法。“春田”是姓氏还是名字,说不清;24岁的年龄有没有作假、家人全在北海道只身一人来东京工作是不是真的,也都不好说。别人所有知晓的关于春田的事都是听春田自己说来的,没有旁的证明,况且春田也不爱说自己的事——春田说了,别人就听得;春田不说,别人便不能知道。

 

不过这不妨碍春田受人欢迎,当然,也就不妨碍她领到自己的薪金。

 

“辛苦了,春田小姐。”“您也是,森村老师。”

 

身着同款猫咪围裙的幼稚园教师局促地磨蹭着裤缝:“那个……不知道春田小姐方不方便呢,等会儿一起去桥田屋喝一杯?”

 

“哎呀。”春田故作惊讶地掩住嘴,“谢谢森村老师的邀请,可我已经……”

 

“是吗,已经有约了啊……那么,下次吧,春田小姐。”

 

“是的,下次吧。”春田莞尔。

 

——“哈哈哈哈哈哈哈,去他娘的下次!”

 

汤普森一巴掌拍扁了小礼帽,震得桌子上的杯子碟子叮当响,引得旁桌喝二摊的工薪族频频侧目。墨镜歪在鼻梁上摇摇欲坠,雪茄却还稳如泰山地叼在嘴里。汤普森一双猩红锋利的眼从镜框上乜斜过去,那些叵测的目光就唰地收回去了,快得像刚淬好的刀。

 

“汤普森,轻点儿声。”“是啊,别太引人注意了。”

 

李-恩菲尔德和Kar98k说话总是一个调调。英德家系出身的都这样,枪也好,面包也好,硬邦邦的难以下咽。汤普森慢条斯理地哼哼着,撸了撸一头薄紫色的细碎短发,抹平四下乱翘的发梢,挺了挺傲人的胸脯,拉起脖子上的耳罩式耳机戴上,做老僧入定状闭目养神。

 

“好好好,老李发话,毛瑟帮腔,我能怎么着?哑火就得了呗。”

 

“不过,话说回来,森村老师为什么会想来桥田屋喝酒呢?明明离南麻布挺远的。”春田又笑眯眯地把话题岔回去了——春田虽然看起来出身和汤普森靠得近,但她的元祖最先在春田兵工厂被制造出来的时候仿的就是Kar98k,细算起来家系还是和毛瑟靠得最近,气质也相像。也说不清楚怎么的,汤普森受不住李-恩菲尔德和Kar98k那点贵族出身端起来就放不下的优雅做派,但是春田就让她觉得舒心自在,大抵也不过是美利坚狭隘的民族心理在作祟。当然,春田对她也是好的。

 

不过老李和毛瑟说话,汤普森都是服气的。刚入伍那会儿,不知天高地厚的西部习气脱不掉——如今也没脱掉就是了,习惯性四处寻衅滋事,不巧撞在李-恩菲尔德的枪口上,被揍得差点让指挥官给拆成零件退回工厂重造。就为着那次械斗走火事件,吃了记过处分不说,还停职半个月,那半个月她瘸着一条腿在指挥部四处蹦跶,逢人就诉苦,她汤普森闹起来不是人,李-恩菲尔德疯起来比她还不是人。领教了老李名扬格里芬的“疯狂一分钟”之后,汤普森对李-恩菲尔德是心服口服的。

 

——“这还不好猜么,哼哼。”Kar98k端起廉价大麦茶慢慢悠悠地抿了一口,眼角微挑,朝春田和汤普森的身后抬了抬下巴——汤普森不禁在心里声嘶力竭地骂:要命嘞!这婊子免费大麦茶都喝出露森日冕庄园雷司令的味儿来啦!

 

“久等喽!猪排定食两份!牛肉盖饭一份!炸虾天妇罗一份!竹屉冷乌冬一份!章鱼小丸子一份!请慢用!”

 

AK-47嗓门清亮地吆喝着,一边单手托盘啪啪啪啪迅速又稳当地布下菜食,弯了弯腰转身就走。

 

Kar98k趁机叫住她:“AK-47,我要一杯罗斯柴尔德男爵木桐嘉棣。”

 

AK-47扭身回头一张鬼脸凑到跟前:“滚你妈蛋!净给老娘添乱!要喝高级马尿自己上私人酒庄喝去!”

 

“别急别急,开玩笑的,有事问你呢。”Kar98k一把扯住AK-47露在围裙外的迷彩短衫。

 

“有事赶紧说,没看见我忙得零部件都快撒一地啦?”

 

“我问你,你最近有没有和哪个客人说过你认识春田呀?”

 

“春田……”AK-47摸着下巴皱着眉头,然后一拍大腿,“啊!上个周末来了个小哥,被女朋友甩了,没开门就蹲在店门口扯着嗓子嗷嗷地哭。老板娘受不了了,我就把他拉进来请他喝了一杯,听他唧唧歪歪哭诉。他说在爱育幼稚园当老师我就想起春田来了,说我们是朋友来着,怎么的?”

 

“没怎么。”Kar98k抿着嘴角笑起来,“自从你来了桥田屋,这儿客人变多了呢,老板娘很喜欢你吧?”

 

“那当然,桥田夫人答应给我涨薪水呢!”“不说了,你快去忙吧,等你下班我们一起回去。”

 

AK-47甩了甩一头金灿灿的狮鬃毛继续端菜去了。Kar98k扫视一眼桌上另外三人的神情,挑了挑眉,问她们讨要回应。李-恩菲尔德端起梅子茶喝了一口,咽下,不动如山地竖了个大拇指。春田脸色微妙,嘴角以肉眼不可见的幅度轻微抽搐。汤普森垮着嘴角面无表情地鼓起了掌。

 

——汤普森服气毛瑟也就是这个原因。虽然汤普森知道要是跟毛瑟动起手来,自己下场估计跟被老李揍那会儿一个德性,不过毛瑟的头脑实在是梯队里一等一的高明,有的时候连指挥官都得听她的意见。刚来东京那会儿,她是最快适应生活的人。人情世故,因果关联,毛瑟只消瞥一眼,就全部一清二楚了。梯队里不少人——包括汤普森自己,上了战场日天日地日空气,全世界就老子无敌,到了这儿来全都一下子怂得没了戾气。不是她们的错,她们是枪,不击发不填弹地搁在人间烟火气里泡着,别说是现在,放在以前,太久不见血也迟早要锈掉的。她们也闻不惯山茶的浓香、清酒的醇烈、和平阳光里枯枝落叶的干燥芬芳,光夏天那些漂亮白领身上挥发出来的阵阵香水味儿能把她们熏晕过去——局域安全时代里,跟着指挥官在战场上奔走三年,经历大小战役不下百场,不曾吃过一次败仗的铁血神军,却在东京的庞大现实面前一败涂地。在这么一支被人的生活、人的现状打击得七零八落的队伍里,毛瑟就显得太厉害了。指挥官一声令下,她立刻就摇身一变成了个彻底的一般社会人,拉着老李当了财阀大少爷的家庭教师,迅速融入了东京的城市生活。毛瑟好像有着一踏上新的土地就可以立即把自己改装成适合生存的模式的本事,汤普森不得不佩服——不枉梯队上下尊她一声“德皇”。

 

“敢情是看上AK-47,想让我牵线塔桥啊。”春田生意盎然地微笑着。李-恩菲尔德冷不防抖了抖肩膀,轻声说道:“好酸。”

 

春田垂目一睨。“你说什么呢?”李-恩菲尔德头也不抬。“没什么。”

 

——春田生起气来也是很可怕的。这三把步枪跟在指挥官身边那么久了,都他妈不是好惹的货。

 

“哎,多大点事,看上AK-47就让那个森村小哥追去呗!”汤普森赶紧插话,“AK-47什么人,那小子能泡到AK我汤普森填着哑弹上前线喽!”

 

“汤普森说得对,AK-47那心眼我们都了解。”——说AK没心眼呢,“再者我们是枪。”

 

Kar98k不轻不重地扔下这一句,在座三人都呼吸一顿。汤普森不得不又一次在心里感慨毛瑟说话根本就是艺术,这点造诣她重造几次都学不来。

 

——我们是枪。只这一句,就能让她们这群看起来三教九流什么来头都有的女人一刹那剥光了浸淫在人间染来的满身腥臊,抄起枪刀杀得血肉横飞、尸横遍野。她们再怎么堕于尘埃、不三不四,到底也还是一颗子弹换一条命的凶器。

 

“光顾着说了,吃的都快凉了。”Kar98k把一头雪白的长发三下两下抓拢绑了起来,合掌道,“我开动了。”说着眼疾手快夹走了盘子里最大的一只天妇罗,“啊,好吃。”

 

李-恩菲尔德跟着合了合手一点头,拿起了筷子。

 

“是啊是啊,快吃吧,春田你不是喜欢冷乌冬么,吃吧吃吧。”汤普森毛手毛脚地帮春田捞起乌冬涮浓汤,一边喊道,“老板娘!来一打啤酒!今晚我们这桌都记在AK账上!”

 

居酒屋的另一头立刻传来前苏联女人口音古怪的怒骂:“You sucker!!Thompson!!” 

 

面对汤普森殷切推到跟前的冷乌冬,春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然后一筷子插进碗里。

 

“汤普森,再叫两碗茶碗蒸。”“好嘞,老板娘——两碗茶碗蒸!”

 

听到AK-47粗犷的嚎叫,春田泰然自若地捞起汤碗里的冷乌冬,细嚼慢咽起来。

 

——然后在心里竖起中指:God damn the whore.

 

那天春田醉得稀烂如泥,汤普森扛着她回去,她还时不时哼哼唧唧满嘴胡话发酒疯。AK-47不明所以,问,平时不都反着来么?汤普森叼着雪茄吹了声口哨骂了句,你这小婊子真不会说话,倒是不反驳。李-恩菲尔德摊了摊手表示不是她的错。AK-47只好问Kar98k。

 

Kar98k微醺的酡颜带着温婉的笑,吐字却依然清晰可辨。这世上恐怕没有什么事情是她不了解的,没有什么关系是她梳理不清的,再怎么纷乱冗杂的事,她像梳头发那样从顶上到末梢轻轻那么一撸,就一码归一码什么都清楚分明了。她神棍样地眯着眼睛晃了晃脑袋,一头白发绸缎般温柔地起伏。

 

“春田她呢……大概只是想念指挥官,太寂寞了吧。”

 

Chapter.02 某日的MAC-10

M4 SOPMODⅡ又在调戏欠债人了。

 

……啧。

 

MAC-10其实不怎么喜欢在催债的时候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她是暴力行动派的——奈何M4 SOPMODⅡ好这一口,她也就勉为其难配合一下。之前干这差事的时候基本是M16A1陪着M4 SOPMODⅡ来,后来因为M16总扛着那一人多高的武器箱到处跑,太惹人注意,有次差点被请进局子里喝茶,才换了她来。同在一个梯队里,上前线的时候还时不时得冲在前面替M4 SOPMODⅡ挡子弹,MAC-10想想,刚入职的时候,指挥官就把她扔进了M4 SOPMODⅡ在的梯队里指名要M4 SOPMODⅡ带她,可能指挥官对她的战术定位从一开始就是受M4差遣,听M4使唤,给M4折腾——这遭的什么罪来的。

 

可是反过来想想,MAC-10是冲锋枪,给谁挡枪不是挡?她也偶尔被调度到别的梯队给其他狙击步枪、突击步枪跑前卫开路。有一回攻坚战,梯队另一个前卫倒得太早,MAC-10不幸被对面两架高射速步枪、三挺冲锋枪集火,指挥官下令要她死扛,那一次她以为自己基本上没法活着回去了。MAC-10吐着血折了腿零件满地蹦一步都不敢让开,愣是把身后的Kar98k护得死死的,末了攻下据点梯队撤退的时候,Kar98k矜持地微笑着拍了拍她破得七零八落的肩膀,端庄地含着下巴,高屋建瓴地来了一句,辛苦你了,英格拉姆。

 

……What the FUUUUUUUUUUUUUUUUUUUCK!!

 

日他妈的贵族婊子!我拼死拼活到这份上,你倒是这一副做派,你是上司指挥官是上司哟!嗯?李-恩菲尔德?那泼妇更了得!上了前线不吭气,回到后方不吱声,从来连屁都不放响一个!

 

——“贵族婊子”和“沉默的泼妇”是汤普森刚入列的时候给毛瑟和李-恩菲尔德的绰号,也就美造枪受了气会私下里这么叫叫,平日里是坚决不敢的。

 

相比之下,M4 SOPMODⅡ就更懂得珍惜关爱奔在前面开路的肉盾,尤其是她的长期绑定肉盾MAC-10。但凡有口吃的有口喝的,孝敬完嫡亲的M16A1和M4A1,剩下的就归MAC-10这个外人了。照理说M4 SOPMODⅡ这支突步家系的开山元老应该追溯到ST AR-15,不过那家伙性子比自己还闷——MAC-10自认——M4年纪小,又是个调皮捣蛋爱闹腾的主,受不住AR-15那个脾气,私下里不太合得来。指挥官在格里芬S09区刚上任那会儿,执行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营救被铁血人形围困的AR小队,带回AR小队之后,这个以M4家系的突步为主力的编制就被指挥官打散,分配到各个梯队里任职了。M4 SOPMODⅡ和M16A1、M4A1还时不时被编进同一梯队,而ST AR-15几乎没有这样的机会。最要紧的是,ST AR-15早就沦落为民用型号了,而M4 SOPMODⅡ又是家系现役最优秀的特种作战改进型——M4 SOPMODⅡ是不觉得什么,指挥官也断不因是军用还是民用就在枪支任用上见了偏颇,但ST AR-15偏偏就在意这个。

 

说到底,这就是明明MAC-10和AR-15一样孤僻、傲气、不讨人喜欢,M4 SOPMODⅡ却愿意亲近MAC-10的原因。你还是很想和AR-15搞好关系的吧。MAC-10这么问过。M4只顾着低头捯饬她的红外激光指示器和反射式瞄准镜——特改型就是酷炫,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能往身上挂,比圣诞树还花哨。MAC-10挺羡慕这种。你说什么呀,我和AR-15关系没有不好哦。MAC-10呵了一声,睁眼说瞎话。你说,我和她像么?

 

你?省省吧,英格拉姆,你可没有AR-15那么持重。M4 SOPMODⅡ天真而耿直地嘲笑。

 

MAC-10一口气梗在喉咙口差点拉开枪栓冲她脑门来一发。

 

M4 SOPMODⅡ摆弄完了红外指示器和反射式瞄准镜又继续摆弄战术灯。没有AR-15就没有M16A1和M4A1,没有M4A1就没有我。我们谁都记得她的好,我只是不太擅长和AR-15聊天而已,但我心里是喜欢她的,你就别操心啦英格拉姆。再说,英格拉姆有英格拉姆的好,我也是喜欢的哦——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是指挥官啦!嘿,我昨天从AK那儿顺了瓶伏特加来,喝吗?

 

……喝。

 

MAC-10也是晓得M4到底喜欢自己什么的——不是自己和AR-15最像的那一部分,而是M4和自己最像的那个时刻:冲出战壕杀进敌阵端枪狂扫杀红了眼兴奋得疯笑的时候。MAC-10也奇怪,自己历来是连踩死一只蚂蚁都有罪恶感的,怎么就上了前线跟个疯子似的不要命还停不下来,想来也是跟M4学坏了。

 

“英格拉姆,英格拉姆!”

 

“嗯?”MAC-10恍然回神。M4抓着一大把暗擦擦的福泽谕吉在她眼前呼啦啦地晃。

 

“账收回来了,下一家去哪里呀?”

 

“噢……”MAC-10从皮短裤后兜里掏出记事本翻了翻,“没了。这已经是最后一家了。赶紧回会社交个账,就能下班了。”

 

“耶诶!今天真早呀!”M4高举双臂欢呼。

 

“嗯。上桥田屋去喝一杯?”“嗯……我想去Sweetie House吃甜品!”

 

“Sweetie House?m45可不一定会同意我们赊账啊。”“那就英格拉姆买单!”“做梦去吧你!”

 

M4不死心,嬉皮笑脸凑过来。MAC-10一扭头,肩下两条短粗的绀色麻花辫啪的一下甩了M4一脸,脆生生地响。

 

“噫……疼死我啦!英格拉姆!”“哼哼哼,活该。”

 

M4 SOPMODⅡ张牙舞爪地叫唤,一头长发白得透明,脸旁却挑染了两绺格外扎眼的鲜红色,和瞳仁一个色度。那让MAC-10错以为M4头发的纹路里永远有阵腥膻的风,走到哪里都鼓噪着,冷不防吹过来,像细碎的砂砾半空散落似的,扑面的全都是战场的味道。

 

交完帐从池袋回到港区白金台一丁目,刚走到Sweetie House对面,就隔了玻璃见着FNC-C96垂在高脚凳下前后摇摆的一双短腿,下午三点钟的斜光打在比利时小姑娘白皙的肌肤上,晃得人眼睛生疼。

 

“哟,居然已经有先来的了。”MAC-10努了努嘴,紧接着眼光稍微偏了半寸,就看见56-1式束着粗大辫子的红五星发卡挂在肩上——MAC-10免不得踌躇一下。

 

和中造枪打交道搁在队里谁身上,大多都是有点曲里拐弯不痛快的事,就和英造枪、美造枪、苏俄造枪基本上都膈应毛瑟一样,而中造枪膈应除了毛瑟之外的所有人——讲起来有违操守的。她们不过就是在格里芬安全承包商的指挥官手下服役的战术人形,该是听令做事,不该夹带任何个人情绪的,说穿了就是一堆只会打仗杀人的破铜烂铁。不幸的是,早就停产了的古董型号也好,近些年新造的先进制式也好,这堆破铜烂铁统统都有源远流长的记忆和感情。她们的前生今世走过的尸横遍野、抱着枪在城墙下唱过的血流成河,在战壕里腐烂掉的岁月、被屠城的第一声枪响染红的旗帜,她们统统都记得,那些该死的、折磨人的,偏偏全都是不可忘记的。仇怨和情谊,利益和背叛,谁把谁射成了肉酱筛子,谁枪挑刺刀穿了谁的肚子肠子,也全都是不可忘记的。

 

怎么可以忘记呢?那是她们的魂啊。

 

“英格拉姆,我的队伍里,允许私下斗殴。”

 

——Kar98k入列就职的第一天晚上,就被FAMAS、莫辛纳甘为首一干法造、苏俄造的世仇饭后拖进角落,二话不说一顿暴打。英美家系的枪支全都乐得在旁围观,没有人有插手的理由——这贵族婊子活该。那次围殴根本就是暴行,一把实力强劲、作风优雅的老牌名枪就这样被揍成一滩烂肉趴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吐血不断连爬都爬不起来。饶是MAC-10都看不下去,趁人不注意偷溜出去,一路狂奔跑去指挥官那儿求援。当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把情形描述了一下,请求指挥官出面干涉的时候,指挥官轻飘飘一句话让她彻底懵了。

 

“噢……你来得晚,所以不知道呢。”指挥官食指轻轻敲着厚厚一沓战备报告,漫不经心地说道,“英格拉姆,我的队伍里,允许私下斗殴。”

 

“什么?!!您……您怎么能这样?!”

 

“所以说你来得晚,不知道啊,英格拉姆。”指挥官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似乎并无兴致解释太多,“别说毛瑟,前阵子伯莱塔、李-恩菲尔德、莫辛纳甘一起入列的时候,那可是好一场混乱的群架呢,你是没看见,那帮女人简直不顾形象,都打得瘫在地上还不忘往别人脸上挠一把,啧啧,真可怕……格里芬军工厂至今没有生产日造枪的计划真是万幸,不然56-1式、64式不得闹翻天了?至于毛瑟,这顿打她是必须得挨的,逃也逃不掉,不必一惊一乍的。”

 

“可是,可是……”MAC-10一向伶牙俐齿,此时此刻却突然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一支军队,需要纪律整肃、团结一致,这是哪个家系的枪支都明白的道理,身为指挥官您怎么可以纵容私下斗殴……格里芬的其他队伍从没听说过有过这样的事……”

 

“团结一致?哈?”指挥官毫不避讳地嘲笑道,“你自己说的,能让你自己信服么,英格拉姆?你敢说毛瑟被群殴这会儿,你就一点都不想揍她?”

 

MAC-10被指挥官吊儿郎当却又相当尖锐的质问噎住了。

 

“你当然想揍她。李-恩菲尔德你不想揍么?别的英造枪你不想揍么?甚至有些美造枪你也想修理一下吧?你不一定揍得过,或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罢了。没关系,以后总还有机会的——下回别错过就是了,当然,也不需要跑来和我告状……”

 

“指挥官,您凭什么将我想象得那么不堪?!”MAC-10脸色发青地打断了指挥官。

 

“不堪?”指挥官似乎听到了比“团结一致”更好笑的字眼,终于把目光从战备报告里拔了出来,分拨到MAC-10身上,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嘴角,“英格拉姆,你倒是凭什么,把我的队伍想得这么不堪呢?”

 

“我……”

 

指挥官站起身,踱着步子绕过办公桌来到MAC-10跟前,嘲讽和玩闹的神色淡了下去,一字一句地质问道:“我允许她们私下斗殴就是不堪了?你怀疑我队伍的纪律?你在入职前不知道我的独立部队在格里芬的功勋榜上是什么地位么?”

 

MAC-10咬着嘴唇低下头。指挥官厉声道:“MAC-10,我命令你回答我,你所在的这支部队,在格里芬的功勋榜上是第几位?”

 

MAC-10张了张口,一下子卡壳了没能立刻出声。

 

“回答我!”指挥官的嗓音又提高了一些。

 

“……第一位,指挥官。”

 

“回答得很好。

 

“记忆是什么东西?或许别的指挥官会把它看作工造生产战术人形时赘余的附属品,但我不这么认为。你们的记忆几乎都浸泡在曾经的战争里:劫掠你的土地、屠杀你的人民、焚毁你的城邦和国家、把你崇高的信仰和珍重的生活无情践踏、将你久远的文明和历史肆意篡改,将你的天堂倒转为地域,让你被神明遗弃,永不可能再被上帝之城的光照亮、永不可能再被羔羊的鲜血洗净白衣……带着这种记忆和仇恨诞生的你们,要如何心无芥蒂地在同一支梯队里为我效力?仅仅是因为时间过去了,就能够把这些全都忘记吗?就能够一声不吭、若无其事地一起喝酒吹牛吗?这是一支铁血的军队里,我的战士该有的骨血和尊严吗?”

 

MAC-10在这一番逼问下浑身颤抖。指挥官轻描淡写地拍了拍她的肩——就是往后的毛瑟在攻坚战胜利后对她所做的那样。

 

“这种苟且和懦弱才是真正的不堪啊,英格拉姆。”

 

MAC-10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我和别的指挥官不一样——这就是那群废物连我的脚跟都摸不到的缘故。

 

“我允许你们私下斗殴,允许你们施暴泄愤;我允许你们留下那些鲜血淋漓的仇恨和苦痛卓绝的记忆,允许你们留下至死不屈、为了信仰奋战至最后一颗子弹的高贵灵魂——我是绝无可能也绝无权利将那些东西夺走的。你们不能仅仅作为一堆精密度极高的废铜烂铁为我效力,那和行尸走肉并无区别。”

 

指挥官在MAC-10跟前蹲了下来,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温声说道:

 

“我的枪,要有这样的魂,英格拉姆,万不可亵渎了它。”

 

枪要有魂。那是MAC-10第一次听到那样的说法。

 

“好了好了,快起来吧,我们去看看毛瑟——苏俄造的那些家伙全都一根筋下手不知轻重,我可是早就说过斗殴只可肉搏不许抄家伙、至多重伤不许死人的,那群毛熊别无端折我一员大将,那也太得不偿失了……”

 

……

 

“英格拉姆?英格拉姆!”

 

“嗯……嗯?”“你怎么啦,今天总是走神。”

 

“……没怎么。”MAC-10抬头一看,信号灯已经变绿了,抬腿就往Sweetie House去,“我们走吧,M4。”

 

“你真的还好吗?”M4 SOPMODⅡ背着双手倾过身看她。

 

“我还好。只是……”MAC-10垂下了视线。

 

她想起了那次谈话的最后,指挥官一脚踹开食堂大门,拨开围观的一众人等,一把格住了FAMAS正要往下砸的拳头,好声好气地叨叨着,差不多就得了,差不多就得了……然后一点不温柔地揪住毛瑟脏兮兮的长发,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指着这个日后被尊为德皇、如今被揍成烂泥、被迫仰着头止不住地苦着脸呻吟的女人,笑嘻嘻地对所有人宣布,这就是往后我第一梯队的主力步枪啦!大家鼓掌!然后一松手任她的主力狙步“嘭”的一声摔回地上,自顾自啪啪啪啪鼓起掌来。

 

MAC-10还想起后来指挥官对她说,我不会责怪你跑来打小报告——偏偏英格拉姆这一点呢,我也是挺喜欢的。

 

——“我只是有点想念指挥官了。”

 

Chapter.03 某日的FAL

丸之内线的地下通道里,绑着惹眼的深紫蝴蝶结发带的比利时女人蹬着同色绑带的高跟黑皮鞋迅速走过。裹在修身短西装里面的白色真丝小礼裙包绕着小巧又不失丰腴的成熟躯体,高高束起的浅茶色马尾摆着波浪左右晃动,红色小皮包拍在圆润的臀胯上啪嗒啪嗒响,细碎的步子走得跟一阵风似的。不过比起露在真丝短裙低到不可思议的深V领口上的黑色文胸的蕾丝花边,似乎她肩上蹲着的雪貂更加引人注意,黑豆似的一双小眼睛盯着来往的人骨碌碌地转。

 

“呜哇,那是什么人啊?”“一般会把雪貂当宠物养的吗?”“穿衣服的风格……搞不好是红灯区来的?”“噫,真讨厌……”“明明是个美人呢……”

 

FAL微微垂下睫毛,对空气一样充塞在身边的闲言碎语充耳不闻。

 

——一群没有品味的闲人。她微微地勾了一下唇角,抬起头望一眼挂在通道尽头的时钟,接着偏过头蹭了蹭雪貂的脑袋:“好了,我们可得快一点了,要迟到了。”

 

FAL是个大忙人,忙到没有功夫顾及旁人的那种。线条匀停的大腿款款一迈,一下子就从拥挤的人群里拔了出来,跨上电车的下一个瞬间,肩上的雪貂顺势溜下来,迅速消失在视野里,车门就在身后合拢了。东京的早高峰挺无趣的,清一色的正装上班族夹着公文包低着头研究工作材料,国中生捧着巴掌大的文库小说偶尔掏出携带电话查看Line——兰学和水手服都还算养眼,FAL并不十分苛刻。被工薪阶层和学生占领的列车未免太安静了,总得发生些什么才对得起比利时女人一早起来梳洗打理的精致妆容和时髦拉风的服饰。

 

——总得发生些什么才好。

 

FAL眼风一瞥,就望见一只手鬼魅一样的从人挨着人的缝隙里钻了出来,悄无声息地摸向一个体态臃肿的中年男人的裤兜,男人正在低声通电话,对发生在臀部的异变毫无知觉。那只手五指纤长,包裹在沙黄色的半截五指皮手套里,皮料子是上个世纪的老玩意儿了,质感却是一流,绷出骨节凸起的棱角,平滑的纹理在车内光线的反打下泛着暗哑的光。FAL没有兴致细细玩赏这只漂亮的手和戴在上面的手套——尽管它确实有被仔细品味的价值,不管是其本身,还是它正在干的事情。

 

——这只手长在共事三年的梯队队友的身上,也干尽了没有品味的粗野事情,再怎么审美饥渴也早就看腻了好吧。

 

FAL眼神一晃,那只手正将钱包慢慢勾出裤兜,“啊啊,票据是吗?我应该有带在身上,容我确认下,请稍等……”说着,中年男人把电话夹在肩窝里,双手极快地上上下下把口袋检查了一遍,前面显然没有,马上移向后面,眼见着那只贼手就要暴露了。FAL脚下一崴,借着列车停靠的惯性,顺势倒了过去。

 

“哎呀……您没事吧?”中年男人惶恐地接住了突然投怀送抱的外国女性,目光一落到那波澜壮阔的胸前,手心里登时冒起一层油腻的汗。

 

“啊,没事,我真是太不小心了,给您添麻烦了不好意思。”FAL操着一口流利的东京话,两根手指矜持地搭住男人的袖扣站了起来,不慌不忙地欠了欠身,“容我失礼了。”然后转身下车。出口楼梯旁边,双手枕在脑后靠在墙上的美国女人正抛玩着一只厚厚的皮夹,墨镜一歪,看到FAL来了,也快步跟上。

 

“谢啦,美妞。”汤普森敲了敲烟盒象征性地示意FAL——她知道FAL十有八九会拒绝而FAL的确不会在上班前抽烟,汤普森叼起一根娴熟地点火,呼了一口,“晚上请你喝一杯?桥田屋,春田、老李、毛瑟也去。”

 

“不用了。好意心领。今天的工作预定离那儿太远了。”FAL摆了摆手,“以及,站内不能吸烟,快掐了吧。”汤普森停下来,冲她吹了一声口哨,带着薄薄烟味的哨音被拉得很远、很细。

 

出站的人群络绎不绝,向不同的方向涌动,四散分流的当口,雪貂从中钻了出来,轻快地跑在FAL脚边。FAL微微弯腰伸出手,它就顺着FAL圆润的手臂一溜窜上她的肩膀。她摸了摸雪貂的脑袋,挠着它的下巴叹气:“真是麻烦呀……在车上耽误了点功夫,看来得抄点近路才能赶得上了。”

 

FAL大概是独立部队八九十号人里目前挣得最多的人,一个月的薪金能负担部队全员将近一半的开销。她是东京销量最高的女性时尚杂志的特邀造型师,同时,私下里担任多位明星、名媛、政要夫人的置装顾问。FAL的品味已经在暗地里把控整个东京街头的女性潮流走势,因此她总是步履匆匆——要比狡猾的时间和嬗变的人心走得更快,这才是时尚人士应有的素养。上午在杂志社工作,一般情况,下午她要走访有置装预约的客户,陪她们逛街,挑选各式各样的服装,来满足她们在各种场合的着装需求。不仅如此,有许多品牌制作人和服装设计师都慕名而来,寻求设计和搭配上的建议——当然,FAL的设计品味比置装建议要昂贵得多,往往一次私人约见就抵得上独立部队一个月的口粮,但是比起产出,许多大牌制作人觉得这点投入根本不算什么,FAL的品味意味着最新的潮流趋势,更进一步,意味着丰厚的利润和市场先机,这点算盘,能赚大钱的人合不该打不过来。

 

所以FAL无疑是梯队里最忙的,她一直都很忙,无暇旁及他人。结束杂志社的工作的时候接近下午一点,FAL有点头疼,今天的杂志拍摄企划,请来了一批非专业的读者模特,使得作业量超出了正常负荷。刚走出会社大楼,就看见身穿哥特式黑色洋装的德国少女在人行道上分发传单,脸上挂着对于一个少女来说过分妩媚以至妖艳的笑容,“吉稻屋今天有膝枕特别优惠,可以的话,请务必光临呀——”

 

她有娃娃一般精致可爱的面貌,浅亚麻色的直发像有光驻留。她如同一颗黑色的太阳,阴邪美丽的光芒照耀着自身旁经过的每一个人。从渔网袜到鲸骨束腰再到黑丝绒手套,从指尖到发梢到裸在裙下的膝骨,通通都流溢出一股烂熟香味的风流,全然不似个少女。

 

瓦尔特PPK实在是很适合招摇过市的类型。FAL移开视线,无缘无故地叹了一口气。就这一会儿功夫,瓦尔特PPK已经轻捷地穿过人群来到她跟前,脚上蹬着松糕底的黑色缎带漆皮鞋的少女,个子刚及FAL胸部。PPK的手指比汤普森的要来得更加纤细,十分小巧,包在黑丝绒手套里面宛如精雕细琢的工艺品——那样的手指勾着FAL小礼裙领口露出的文胸蕾丝边,一路跳跃着爬上脖颈,PPK精致瘦削的下巴顺势依了上来,双唇张开,贴着FAL的肌肤轻轻呵了口气,喉音比雀鸟还要婉转动人。“哎呀呀,美丽的小姐何故叹气呢?是寂寞了么?哼哼哼,需不要需要美少女温柔的大腿治愈一下工作之余疲累的心灵呢?”

 

“别搞错对象了。”FAL无奈地拂去PPK的风流得不分场合的手指,“赚我的钱一点好处都没有啊,PPK。”

 

“哼哼哼,开玩笑的嘛。”PPK眼尾一勾,一个红樱花纹的风吕敷包裹的便当就递到了FAL面前,“今天的午餐是金枪鱼色拉定食,请慢用”。

 

“谢谢,我先走了。”“路上小心哟,甜心。”

 

PPK在杂志社附近的大腿屋工作——顾名思义,出租美少女的大腿供顾客膝枕休息、以此牟利的暴利行业。不过依照PPK的恶劣性格,FAL猜测她基本上是负责类似分发传单的招揽工作,毕竟那么漂亮的一张脸,只陈列在大腿屋狭窄的休息间里未免太可惜了——这没什么。为了在东京生活,为了在这个庞大的都市现实里深深扎下根下去不被时间的洪流吞噬掉,这些在战场上以一当百的战士们都必须各尽其能,找到活下去的方法,有什么样的能耐就出什么样的人,呆在港区的就成了保育员、看板娘,呆在池袋的就成了追债人、甜点师,穿行在街头巷尾的就成了推销员、拉皮条的,什么角落里都能浮现出来的,就成了扒手和婊子,她们一应都是正经人。

 

FAL的工作强度很大,时常忘记吃午饭,因此PPK总在FAL中午下班的时候,给她捎带午餐。

 

FAL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吃完便当,去卫生间补了妆,接着就拿上客户的身量尺寸赶去品牌专柜挑选衣服和配饰。置装顾问的工作并不一定要客户本人在场,以FAL的素养和眼光,仅仅见过一次面、甚至只需要一张照片,客户适合什么样的服装,FAL心里立刻就有数了,不如说,独自一个人挑选衣服更加轻松自在。

 

FAL扫了一眼挂满衣服的架子,挑剔地抬了抬眉毛,然后精准地拣出一条轻熟女风格的薄针织套裙,转身又拿了一件深蓝罩衫来搭,配造型夸张的绿松石银环项链和碎钻耳饰。放在一起比划了一下,FAL满意地点点头,去结账,留下客户的地址嘱咐邮寄事项,然后快速走往下一家。转悠了一下午,FAL买下最后一套价格高昂的晚礼服的时候是午后三时半,她已经陷入了严重的视觉疲劳。抱着雪貂在一家法国洋装品牌的专门店门口犹豫了一下,FAL还是走了进去。

 

羊腿袖、泡泡裙、荷叶边、蕾丝、抓褶、棉纱、丝绸……FAL穿巡在花花绿绿的衣架丛林里,感觉自己浸没在纷繁缭乱的海洋,神经都松懈下来。她拣了一条黑红配色的高腰裙,高雅又不失可爱,面料高档,剪裁和设计都颇富匠心。看着漂亮的裙装,FAL连眼神都变得温柔起来。她低头问雪貂:“指挥官一定很适合这件,你说是不是?”雪貂蹭了蹭她的脚踝。

 

“果然你也这么觉得呀。明明是花一般的十八岁少女,却整日穿着格里芬硬邦邦的制服,虽然指挥官就算是毫无美感的制服也能穿出一番英姿飒爽的味道,但总觉得哪里很遗憾呢……”

 

FAL挑了很多件,一想到是穿在指挥官身上,每一件裙装在她眼里都变得无与伦比的可爱。她过去总是很不满指挥官衣着服饰的品味——明明是名门出身的大小姐,却玩世不恭惯了,穿衣打扮都不上心,只求得体便罢了。

 

长官,总是穿成这样可不行,您的品味啊……到底什么时候才肯让我来指导一下呢?FAL晨练时见到指挥官的第一句话无外乎这点类似的内容。指挥官总是打着哈欠敷衍,哎哎,并不难看吧。光是‘并不难看’可不够啊,有损您的威仪和风度,您应当多多注意自己的格调品味才对。——这种话不管说几次都没用,该不上心的还是不伤心,指挥官我行我素惯了,FAL知道自己的话,指挥官压根不听得进去。即便如此……

 

FAL抱着裙子深吸一口气开始回忆,仔细地回忆每个细节。指挥官素来编盘在脑后的赤红柔顺的长发、用来固定军帽的黑色细卡子、笔挺的制服永远系不上的前两颗纽、时不时只剩一只的黑曜石袖扣……

 

即便如此指挥官依旧是那么可爱,让人想用最美好的裙子把她包裹起来,她是这个浮华掠影、什么都靠不住的世界里唯一值得珍视的东西,本就值得被好好对待。FAL无数次勾勒过适合指挥官的裙装:细缎带在锁骨一带交叉,绕过颀长的脖颈,在颈根的骨珠上打一个精巧的花式结;胸前要用轻纱和碎钻做繁复的编织,才衬得起指挥官胸部娇柔的韵致;束腰完全不需要,指挥官也不喜欢那种勒紧的拘束感;裙撑也太笨重了,选用裙摆蓬松的款式就好;吊袜带当然必须是蕾丝滚边……

 

“好想让长官穿上我选的裙子啊……”FAL忍不住低声嘤咛,她突然后悔,早上不该拒绝汤普森的邀请,她应该接下那支雪茄,和汤普森一起在吸烟室里抽上半根,侃侃无所谓的事情,然后现在的她,或许就在桥田屋凑人头,和汤普森她们一起吃AK-47的霸王餐。她想起每次和指挥官纠缠完着装品味的问题,指挥官总是笑嘻嘻地说,FAL真靠得住啊,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要努力,成为大家的依靠呀。

 

FAL还是太忙了,忙着养活群龙无首的独立部队,忙着思念至今不知去向的指挥官。

 

“长官,我怎么可能成为所有人的依靠,明明大家最想依靠的,只有你啊……”

 

三个月前,指挥官毫无征兆地失踪,连同几位梯队成员也一起音讯全无,如果不是毛瑟和春田站出来一力把持住了局面,FAL不敢想象这支队伍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梯队昼夜轮班,全员出动在东京都内四处找指挥官的下落,差点就要像关西进发,却在一无所获后不久,拦截到同样失踪中的ST AR-15的一段加密无线电讯号,毛瑟用指挥官留给主力第一梯队队长的独立部队最高权限代码解码后,得到了“一切照旧,勿寻。”的指令。于是一切照旧。然而FAL深知,不安已经笼罩在每个人的心上,指挥官离开得越久,就越有可能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擦枪走火,引爆这驻扎在东京都市之上的不安定现实。

 

FAL最终买下了那条不在工作范围内的黑红配色的高腰裙装。

 

“长官……你在哪儿啊,我好想你。”

 

Chapter.04 某日的指挥官·上

极静谧的黑暗里,传来拨弄旋钮的窸窣声响,合着呼吸起伏,空气里荡开低微的波动。

 

沙沙……沙沙沙……哔——哔——滴——

 

“AR-15,AR-15,能听到吗?”“E-7,AR-15收到,无异常。”

 

“剩余坐标确认。”“K-9,柯尔特左轮到位,没有异常。”“B-17,G41到位,无异常。”“A-3,勃朗宁M1918到位,一切OK。”

 

“全员待机,等我指令。”“‘遵命’。”

 

没有拉拢的窗帘缝隙里漏进一涧孱弱的月光,勾描出少女交错的十指和轻抵指根的下巴。指挥官的呼吸低缓得近乎停止,沉寂的神光比极夜之地的无垠雪原还要广袤。她已经相当疲倦,却还是得强作精神——这是她打过的最辛苦的持久战:身边没有任何一把隶属主力梯队的枪;除了ST AR-15和G41,剩余枪支的强化练度都十分堪忧;队里没有冲锋枪,不得不让手枪去跑前卫当诱饵;作为保底输出的机枪甚至都还没扩过编制,只有一个薄弱的火力输出点。

 

长达三个月的东躲西藏和情报探测,早就让这支本身就不齐整、还没有后方补给的战术梯队精疲力竭——况且在格里芬,指挥官领导的这一整支独立部队本来就是奇袭专长,并不擅于拉锯。指挥官咬了咬牙,就算是凭着这种残缺低劣的战术配置,她今天也必须动手,再拖下去,她和她的梯队就只剩死路一条。

 

私密频道里突然切进一道冷淡的音色。

 

“呼叫指挥官。”

 

眼睫一颤,指挥官从沉思中惊醒了。“什么事,AR-15?”

 

“您在紧张吗?”“……诶?”“因为,今天的指挥官太过沉闷了,没有掌控战局的自信吗?”指挥官深吸一口气,交错的十指用力绷紧。“AR-15,你要知道,我可是战无不胜的。”“是的,这次我也……一定会为您带来胜利。”

 

ST AR-15倚着冰冷的巷道墙壁托起枪管,望向了作为目标建筑的废弃工厂,轻声喃喃道:“请好好地注视着我,认清我的价值吧,指挥官。”

 

深夜一时三十五分。指挥官一推耳麦。“柯尔特左轮,AR-15,行动!”“‘是’!!”

 

ST AR-15如一羽夜鸫飞快地掠出暗巷,架平枪支,扣紧扳机一路横扫。深寂的夜空猝然被玻璃接连爆碎和钢筋坍塌的巨响撕裂,视野里顿时浓烟滚滚。ST AR-15掷出一枚榴弹,在大门爆破的瞬间,倒身滑向堆在铁丝网附近的铁砂麻袋,卸下了空掉的弹夹。“柯尔特!”

 

“来喽——”噔噔噔噔——“嘿咻!”女孩束成两股的淡金色卷发像一双彗尾迅速划过,牛仔皮靴坚硬的后跟在排水管上敲出一串利落清脆的响声,柯尔特SAA攀住管道噌地窜上了已被损毁得不成样子的墙体。铁血人形鲜红的眼穿透了暗夜和烟尘,放出骇人的光亮,柯尔特SAA按住宽檐牛仔帽纵身跃下,在工厂废墟各个角落里迅速晃过,不断放枪点射。

 

“指挥官!铁血智能人形,代号‘代理人’一名,机械傀儡少量,目标确认!!”

 

 指挥官盯着简易操作屏上的闪烁坐标,一边下达命令:“AR-15掩护柯尔特撤离,G41准备行动,勃朗宁B-2待机。”“‘是’!!”

 

“呜啊!!”声道里突然清晰地传来柯尔特SAA的尖叫,背后衬着杂乱的枪响。

 

沙沙……沙沙沙……“放手!!铁血的……呃啊啊啊啊!!”

 

“柯尔特?!”

 

“格里芬的人形,终于现身了啊,这样单枪匹马地闯进来,真是勇气可嘉——你的死亡,我送到了。”

 

听到代理人沙哑模糊的嗓音,指挥官不禁呼吸一紧。柯尔特SAA的杀伤力在手枪中几可算是优秀,相比之下机动却差了一截,但是这么快就被抓住有点出乎意料,她一瞥屏幕,ST AR-15的坐标仍在工厂外围晃动。“AR-15你在干什么!!柯尔特需要掩护支援!!”

 

 “可是指挥官……情况……有……我……指……”ST AR-15的频道里突然遍布杂音,信号受到严重干扰。指挥官无从分辨她到底说了什么。ST AR-15虽然沦落成了民用型号,但是跟随她三年以来从未在战场上出过纰漏。显示屏上跳出“ST AR-15当前状态:M.I.A”的字样,坐标失去响应。指挥官忍不住一拳砸在桌子上,该死的真是会赶巧,这种时候居然掉链子了!!

 

柯尔特SAA被牵制在铁血的据点里,想要把代理人引诱到勃朗宁M1918的射程内就不可能了,现下的状况,不容许她放弃柯尔特SAA,任何一个战力的损失都会给己方带来压倒性的不利。

 

“Plan B,G41立即前往K-7突击作战,勃朗宁移动到H-1,就在那个工厂里,给我把代理人就地歼杀!!”“‘是’!!”

 

三个月来,指挥官带着这支某日在涩谷临时纠结起来的梯队四处躲藏,让STAR-15监听无线电信号,甚至和驻扎在港区的梯队断了联系,就是为了确认忽然出现在东京街头的铁血工造人形究竟有多少数量,指挥官不敢贸然暴露大部队的存在,否则如若铁血工造也带了数量庞大的人形的话,双方在东京交火很有可能会毁掉整个城市。然而铁血工造的电波一直十分微弱,既没有远程传讯,也没有任何和云端中枢接触的痕迹,这意味着,代理人和这些傀儡很有可能和她们一样,是偶然从局域安全时代来到二十多年前的东京的——代号“代理人”的铁血人形是孤军奋战。基于这个判断,在长达三个月的跟踪和试探之后,指挥官决定以手头仅有的有生战略力量围剿代理人,谨防她在街头走火,波及无辜——人形失控毕竟是铁血工造的家传好戏。

 

只是代理人和少量机械傀儡的话……没问题,这个阵容虽然有点勉强,但绝对能够应付下来了……

 

指挥官食指无意识地轻敲着屏幕边缘,随着眉间皱痕的加深,敲打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她在格里芬任职之处就接触过代理人,实力在铁血工造一干智能人形中算不得上乘,杀伤力虽然一般,但是身配四把手枪的高速输出还是略微棘手,不过在两把练度相对较高的突击步枪的配合下,勃朗宁M1918的火力完全可以压制代理人,如今要等G41支援柯尔特SAA,拖延一下时间,只要待到勃朗宁就位开火就行——指挥官咬紧下唇,她干掉过代理人一次,也必然能干掉第二次。

 

两把高练度突击步枪,一挺火力足够的机枪,这个阵容绝对可以应付……

 

指挥官蓦地一愣——如果AR-15没有出纰漏的话。

 

“主人,G41到位,即刻从侧路突入,营救柯尔特左轮。”

 

洪水一般汹涌而来的不安冲击着她的胸腔。“不不不……等等,等一下,G41……!”指挥官下意识地喊起来,而声道已然被更加猛烈的枪响和爆破声充塞得满满当当。指挥官登时一阵眩晕,G41已不做任何回应了,她无从把握战况。太阳穴突突直跳,她的喉口犹有数只幼猫的利爪在使劲地抓挠,考验着她岌岌可危的耐受力。

 

哔哔——滴——

 

过了数分钟,频道里响起勃朗宁有些慵懒又绷得很紧的嗓音。“指挥官,勃朗宁M1918到位,请您指示。”

 

——已经没有退路了。“勃朗宁,里面也许没有人掩护你,可是管不了那么多了,火力全开,不惜一切代价,镇压代理人!!”

 

顷刻间,机枪的轰鸣震耳欲聋。指挥官摘下耳麦捂住了脸,只觉得头疼。格里芬就任三年,身经百战,她没有输在铁血精锐部队的封锁线上,没有输在北兰岛腹地的包围圈里,这一次,她也同样不会输在东京的郊野!哪怕战至尸横遍野,孤身一人,只剩一兵一卒,一挺枪一个弹夹,她也从来没有输过!!她是不可能失败的!!

 

她有格里芬最优秀的战术梯队,而她们有局域安全时代最优秀的指挥官——因为彼此都深信这一点,所以绝对没有失败的理由。指挥官倚着仓库的墙根坐了下来,双手合十抵住了前额,她可能还是太草率了,硬要用这种阵容去歼击代理人,或许让港区的大部队来会更好……

 

脚边的耳机里不断传出断断续续的枪响,而她所能做的,唯有等待一切平息下去——和过往的无数场战争一样,人形们的躯体承受着流弹和灼伤,直面所有恐怖和死亡。无论结果如何,身为指挥官的她都毫发无伤。一寸山河一寸血,一将功成万骨枯,生与死是她们的,而荣耀和失败是她的——这太奇怪了,无数次在格里芬的指挥部里操控前线的时候,指挥官都会产生一种活人的阳光照不到死者的身上的寂寥感:她明明对这一切生杀予夺,明明该同她们生死与共。

 

这些被工厂制造出来的战术人形合该是为她而死的,没有旁的顾虑,可她一再不舍,不肯轻易放弃任何一个。如果你们愿意为我去死,那么我也誓将拼上性命守护你们。我保护你们灵魂在人间行走的愿望,以此报答你们献给我的一切胜利和荣光——就任之初,刚刚组建出完整的主力梯队的时候,她就做出过这样的承诺,而她向来不会失信于人。

 

沙沙——哔——哔——滴——

 

过了许久,耳机里传来G41温软清亮的嗓音:“主人,呼叫主人!”

 

指挥官一把抓起耳麦:“我在!请说!!”

 

“G41中伤,存活确认,已将代理人梯队全歼。”“做得很好!!其他人呢?!”

 

“勃朗宁M1918,轻伤,存活确认。”

 

“柯尔特左轮……重伤,存活……确认。指挥官,回去以后,你会给我……买可乐的吧?好多好多的……可乐……”

 

可乐依存症患者到了这时候还不忘记撒娇,指挥官忍不住笑了出来:“好……买可乐给你,多少都买……”

 

咔,咔,哔——滴——

 

正说着,频道却被切掉了。“指挥官……!!”

 

“AR-15?你……”指挥官刚要呵斥这个关键时刻掉线的半吊子,却被ST AR-15虚弱的叫喊打断了。“不好了!铁血人形不止‘代理人’……还有,还有‘猎手’……!”

 

“你说什么?!”

 

“我在工厂周边一个信号干扰区里截取到一个监听过程中没有发现的心智云图的波段……!她一直保持沉默隐藏着自己……一直沉默着,三个月来都没有被我们发现!!我被……暗算了……我知道,是那家伙,一定是,是‘猎手’!!您知道的,真正的猎手……会选择沉默……”

 

指挥官顿时落了一身冷汗。耳机里ST AR-15的嗓音变得模糊不清,身后库房大门的爆炸声淹没了她全部的意识,驻足在门口的铁血人形逆着月光,冰冷的肤色和机械战服映出一层石青色的阴影,渗着久违了的、来自战场的血气。指挥官慢慢地垂下手。

 

——“请务必小心,猎手很可能已经从我们刚才的作战波频里读取了您的坐标,往您那里去了……!!”

 

咔,她关掉了无线电通讯。

 

——真正的猎手,会选择沉默。

 

手执双枪的铁血人形神情极傲慢,却又姿态谦卑地行了个礼。

 

“初次见面,能够瞻仰您的容貌真是万分荣幸——久仰大名了,格里芬一等功勋的天才指挥官,‘天征的战神’。”

 

——从这一刻开始,生死是她的,而与她们无关了,活人的阳光兴许将永不再照到她的身上。

 

Chapter.05 某日的指挥官·下

“能狩猎手无寸铁的天征独立部队的司令,大抵是意外来到这个时代最丰厚的回馈了。”猎手一步一步踱了进来,双枪互抵,相向一推,保险栓同时打开,“您和您的部队不愧是格里芬的天征神军,如果那次奇袭没有出现时空磁场的剧烈波动,铁血大本营,恐怕已被您收入囊中了吧。”

 

指挥官面无表情地抬了抬下巴:“既然知道的话就赶紧跪下来舔我的鞋底,对我饶了你一条狗命感恩戴德吧。”

 

砰!“呜噗!”

 

猎手迅速地挥起枪砸在指挥官的脸上,指挥官踉跄了几步重重地撞在了墙上,晕晕乎乎地扶着头,顿觉得耳朵里有几十只蜜蜂在飞,嗡嗡地响成一片。

 

“What the……!!你这枪是有多重?!和填弹之后的‘压死驴’差不多!!”

 

猎手一愣:“‘压死驴’?”

 

指挥官用力地翻了个白眼:“汤普森以前在中国服役的时候被起的绰号。”

 

“……呵呵,您真是个奇怪的人。”“谢谢,你真是个愚蠢的婊子。”

 

话音未落,指挥官抄起立在墙边的废旧钢管猛地劈向了猎手。砰——!猎手举枪一弹就把挥到眼前的钢管裂成了两截,指挥官丝毫没有减速,手肘一收,立即换了姿势,整个人扑向了她,将钢管尖细锋利的断面捅进了猎手的左眼。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铁血人形嘶哑的惨叫几乎要掀翻旧仓库年久失修的房顶。指挥官立马撒开钢管从后腰摸出两把SIG P226,双手同时扣动扳机,左右两枪近距离打穿了猎手的膝盖。烧烂了绝缘皮的电线在损毁的机壳破口出滋滋地闪烁着蓝色的火花,猎手轰的一下跪倒在地。指挥官就势撩起腿直掀面门,特殊金属加固过的鞋尖重击人形的头骨,紧接着一脚将猎手踩到地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伴随着金属碎裂的咔咔声。

 

“垃圾只配跪着和我说话,你最好记得这一点。”

 

指挥官神情阴鸷地碾了碾鞋底,然后扭头就跑。要和钢筋铁骨的铁血人形近身肉搏简直和寻死无异,她深知这一点。况且她身上只有两把SIG P226手枪,威力、射速、精度都远不及猎手的大口径双枪,没有长枪的情况下,她无法和铁血工造的战斗机器近距离交战。她的战术梯队已经被代理人消耗殆尽了,即便她们能赶过来也敌不过猎手——哪怕她利用对方的大意轻敌给机体造成了不小的损伤。指挥官之前也干掉过同样型号的铁血人形——她们连自大的表情都如出一辙,可惜的是,当时捕杀猎手一共出动了三支编制完善的主力梯队,如今她一个人是做不到的。

 

不逃,就没有一丁点生还的希望。她强忍着时不时袭来的头痛和昏沉,穿过仓库内杂乱无章堆置着的木板和货架,猎手的怒吼和子弹追着她的脚跟一路跑,紧咬不放像条发病的疯狗。指挥官抬脚蹬上中央立柱,迅速向上攀,她眯着眼睛估测了一下距离,双腿一蹬,扑向了二楼的栏杆。

 

砰!

 

马上就要抓住那锈迹斑斑的钢杆的刹那,一股撕心裂肺的尖锐剧痛射穿了她的腰际。

 

“咕呃……!”指挥官一声痛呼噎在喉口,从八米多的对地高度急速坠落,后背撞上朽烂了大半的箱堆,卷起一股呛人的烟尘,顺着坍塌的箱板滚落到地上。双枪仍在持续扫射,带落了二楼窗户的玻璃和朽坏的墙皮,指挥官在铺天盖地落下的玻璃碎片和铁块铁屑中捂着腰下血流如注的伤口惨烈地呻吟,紧闭双眼扭动着身躯想要躲避却毫无用处,玻璃在她的肩、颈、腹、腿撕开无数创口,她感到她的血肉在急剧耗散,如同凌迟。

 

待到碎片落尽,指挥官艰难地睁开眼,眼前的景象发生了三重移位,耳边机械刮擦地面的刺耳声音清晰得令人发指。本能地感觉到了危机的靠近,指挥官无力地伸出血肉模糊的手想去摸枪,而猎手用一把短小的军匕扎穿了她的掌心钉到了地上让这最后挣扎成了徒劳。

 

月光穿过残破的屋顶温柔地亲吻她的额头,她忽然很想笑,无奈笑不起来了,嘴角一动就疼得直颤——活人的阳光永远不会照到死者的身上,月色却比那要慈悲得多,愿意平等地布施生死。

 

铁血的阴影插了进来,黑洞洞的枪口挡住了那份完满透亮的月色,这让指挥官很是不快,这么瘠薄可怜的最后一餐还要被打搅,这没有眼力见的婊子活该生成了个蠢货。

 

“不愧是……天征的战神,一个人能做到这个份上,你获得了我,猎手的敬意……”

 

指挥官气若游丝地翕动着双唇,然后竭尽所能地咧了咧嘴角,扯出一个顽劣不羁的假笑。“你最好不要废话那么多快点动手……不然……你就连给我舔鞋的资格,都没有了……”

 

“……那么,便如你所愿。”猎手的食指拉动扳机,“永别了——天征的战神小姐。”

 

砰!

 

横空响起的枪声并没有和猎手击发的时机吻合,指挥官眼皮一跳,紧接着,密密匝匝的枪声响彻了整个仓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猎手浑身痉挛,被无数流弹同时贯穿的躯体像挂在钩子上的代售禽肉一样摇晃着,瞬间被枪弹射成了筛子,缓缓地仰面倒下。

 

此起彼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熟悉的声音奔在最前面。

 

“非常抱歉,我们来迟了,指挥官!!” 

 

指挥官忍着剧痛转过头去:“毛……毛瑟……?!”

 

Kar98k长枪一杵,扶着枪身在指挥官身边蹲下,一向优雅从容的德皇头一次流露出焦急的神色:“伤得这么重……!!您还有意识吗?万幸赶上了!”

 

“指挥官!终于找到你了!!”M4 SOPMODⅡ不管不顾地拨开人群冲了上去,想要扑上去却对着满身伤痕无从下手,她愕然地张了张嘴,然后咔咔咔地扭过脖子看向被数挺突击步枪包围起来的猎手,眼里爆出猩红的血光,“你这个渣滓,对指挥官做了些什么啊……”

 

指挥官倒抽着气拍了拍M4 SOPMODⅡ的手:“扶我起来,M4。”

 

“好,好的,指挥官!”

 

指挥官半睁着眼扫视了一圈,Kar98k,HK416,FAL,Vector,汤普森;李-恩菲尔德,斯捷奇金,MP5,MAC-10,M4 SOPMODⅡ。“第一梯队和第二梯队都……到齐了啊,真可靠呢……”

 

“才不止我们呢,老板!”汤普森叼着雪茄往身后一横,重重叠叠的人影陆续涌入仓库。

 

 “WA2000第三主力梯队到位。”“春田M1903第四主力梯队到位。”

 

……

 

“P7侦察分队到位。”“微型乌兹巡防一队到位。” “G3后勤支援一队到位。”“加利尔后勤支援二队到位。”“阿斯特拉左轮后勤支援三队到位。”

 

……

 

“全,全都……?!”

 

“嗯,我们接到了AR-15的求救讯号后,就立即赶赴这里,并派出巡防二队去把勃朗宁梯队接回了。”Kar98k轻轻握住了指挥官的手。

 

“AR-15,她……”

 

“M1加兰德巡防二队到位,勃朗宁梯队回收完毕。”“呀,正说着就来了呢。”

 

M4A1扶着重伤的ST AR-15一瘸一拐地来到了指挥官身旁。AR-15哽咽着跪了下来:“对不起,十分对不起,指挥官……我违反了您的命令,我也希望靠自己的力量营救您,但是……但是我做不到,所以我……”

 

“别说了。”指挥官抬起手摁住了ST AR-15的头顶,叹了一口气,“你做得很好,AR-15,你救了我。”

 

“我,还有留在指挥官身边的价值吗……?”“……傻瓜。你没有那种价值的话,我当初根本不会接受你的入列申请……哎哎,别哭了,别哭了,啊?M4A1你愣着干什么快给她擦擦……”“诶,诶好的……”

 

“天征的战神没有必要孤军奋战。为了您,不论何时,不论何地,我们都万死不辞。请您务必牢记这一点。”Kar98k站起身,右手置于胸前,换了个姿势俯身跪下,“格里芬S09‘天征’独立部队,全员到位,听候差遣——指挥官,请您指示。”

 

全部的战术人形齐刷刷应声跪下。

 

指挥官咳嗽了几声,胸腔里拉风箱似的响,干涸的血迹让她睁不开右眼了:“我虽然比较想快点去看医生,但是……总之,汤普森,去把那个只配舔鞋底的垃圾给我拎过来。”

 

“好嘞!”

 

“猎手,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关于我们莫名其妙来到这个时空的因由,你知道些什么吗?”

 

猎手的双眼被凄冷的月光温柔地一抹,安静地合上了。

 

“沉默到底啊……很适合你呢。”指挥官亦疲倦地合起眼睑,“那么,你就一文不值地去死吧——FAL,拆了她。”

 

“遵命,长官。”FAL几步上前,抡起尼泊尔军刀捅进猎手的胸腔,一顶一旋,利落地挖出了人形核心,扔在地上一脚踩碎。

 

“指挥官?指挥官?” M4 SOPMODⅡ拍了拍指挥官的脸,抬起头看向Kar98k,“毛瑟,我们还是赶紧把指挥官送去医治吧,这么重的伤势……”

 

李-恩菲尔德低声道:“伤成这样,恐怕不能去人类的医院,会被怀疑的。”

 

Kar98k思忖了片刻:“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去,离这里不远,应该可以让指挥官得到及时救治。”

 

汤普森眼皮一跳:“喂喂喂……毛瑟,你该不会……”

 

“就是那个‘该不会’。”Kar98k斩钉截铁地一挥手,“顾不了那么多了,再耽误下去,指挥官就危险了。第一梯队抬上指挥官跟我走,其余人回港区待命,至于勃朗宁她们的修复工作,尽快接洽一下横滨附近的地下军工厂,李,拜托你了。”

 

李-恩菲尔德一点头:“明白。”

 

夜色里,近百名战术人形悄无声息地四散开去。凌晨五时四十五分,急促且执拗的敲门声将熟睡中的男人吵醒了。他揉着睡得乱七八糟的短发,哈欠打得接二连三合不拢嘴,拧着眉头睡眼惺忪地打开了公寓的门。

 

“真是的……这才几点啊,小藤,明明还没到……”

 

“久疏问候,绿医生。”

 

上一秒还在抱怨每天尽职尽责来家里叫早做饭的研修医生,下一秒,只觉一阵腥冷的风呼啦一下子灌进喉口,被数个赌在门前浑身杀气的持枪女性惊得霎时间睡意全无——他一时间竟然忘了,研修医生是有他家钥匙的,压根不会这样一个劲揿门铃。

 

Kar98k微微颔首,鲜红的眸子洇着侵略性的神光:“这种时候唐突登门十分抱歉,又得打搅您了。”

 

绿永将望了一眼伤痕累累、血肉模糊的指挥官,嘴角勾起一丝了然而深邃的笑意。

 

——“我很欢迎呢,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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